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毒药蜜糖 ...

  •   赵建国的投资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顾烬濒死的商业生命。金额不算天文数字,但足以支付一个简陋办公室的租金、组建一个最小化的核心团队,以及支撑最初期的项目启动。更重要的是,这笔钱来自“正常”渠道,暂时洗去了几分恶魔施舍的耻辱感——尽管顾烬心知肚明,没有塞缪尔那精准到可怕的“好运”,赵建国绝不会多看他和他的计划一眼。
      他在城市边缘的旧写字楼里租下了一个狭小的单元。窗外不再是繁华的CBD,而是灰蒙蒙的待拆迁区和纵横交错的高架桥。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远处交通的嗡鸣。
      这里是他新的起点。一个在阴影中重生的巢穴。
      最初的几天,顾烬几乎不眠不休。他像一头被饥饿和仇恨驱动的野兽,疯狂地扑在工作上。起草商业计划书,筛选简历,面试那些因为高薪承诺而愿意加入一家无名新公司的、或多或少有些失意的技术人员和业务员。
      他的工作方式变得截然不同。
      过去的顾烬,虽然也锐意进取,但骨子里还保留着技术出身者的某种理想主义和共享精神。他会耐心说服,会构建共同愿景。
      现在的顾烬,只剩下冰冷的效率和不容置疑的控制。他的指令简洁、精准,甚至残酷,不留任何讨论余地。他不再寻求共识,他只要求服从。那双曾经明亮自信的眼睛,如今看人时总是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仿佛在衡量对方的价值以及……毁灭的难度。
      “这里,逻辑冗余,砍掉。”
      “市场部方案,幼稚。二十四小时内我要看到新版本,达不到要求,全部滚蛋。”
      “我不需要借口,我只需要结果。”
      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子,割裂着办公室里本就紧张压抑的空气。员工们私下里称他为“灰烬暴君”——他从灰烬中归来,所到之处,似乎也只留下更多的灰烬和压抑。
      他享受这种控制感。享受将一切(包括他自己)都工具化的冰冷快意。这能让他暂时忘记胸口的烙印,忘记那个无处不在的注视。
      但塞缪尔从未真正离开。
      有时,在深夜,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人,对着电脑屏幕泛出的冷光,胸口的烙印会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羽毛搔刮般的温热。
      随之而来的,并非低语,而是一种更隐晦、更令人不安的“提示”。
      例如,他正为一个关键的技术难点焦头烂额,尝试了数次都未能突破。那股温热感会悄然浮现,同时,一个完全陌生的、极其刁钻却有效的解决思路,会像幽灵一样凭空闯入他的脑海,冰冷、高效,带着一种非人的、不择手段的巧妙。
      又或者,当他正在评估一个潜在合作伙伴的背景时,一些本该被严密隐藏的、关于对方财务漏洞或灰色交易的模糊信息碎片,会伴随着烙印的微热,突兀地在他意识中闪过。
      每一次,都精准地解决了他当下的困境,推动着他的计划向前猛进一步。
      每一次,都让顾烬感到一阵冰冷的恶寒。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个看似自主的决策背后,都隐约晃动着恶魔无形的手指。
      他憎恨这种被操控的感觉,却又无法拒绝这毒药般的“蜜糖”。因为这“蜜糖”确实有效,高效得可怕。
      复仇的进程,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推进。
      他的小公司,“烬核科技”(Kernal Tech),像一株被黑暗力量催生的毒蕈,悄然在市场的缝隙中扎根、蔓延。它避开了所有巨头的正面战场,专精于那些被忽视却利润丰厚、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细分领域。它的崛起悄无声息,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锐利和……邪性。
      业内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传闻:关于这家新公司背后神秘的资源,关于它那位年轻却手段狠厉、眼光毒辣的创始人,关于那些与它竞争后总是莫名遭遇厄运的小公司……
      顾烬对此充耳不闻。他沉浸在这种冰冷的掌控和高速的扩张中,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有力量。只有偶尔在深夜,当他疲惫不堪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胸口那持续散发着微热的烙印时,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恐惧才会悄然袭来。
      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唯一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是“顾烬”而非纯粹“复仇工具”的时刻,是每天雷打不动前往医院探望父亲。
      他会仔细擦拭父亲的身体,低声讲述公司“进展顺利”的谎言,握着父亲那双因为长期卧床而有些浮肿冰凉的手。只有在这时,他眼神中的冰冷才会稍稍融化,流露出深藏的疲惫和一丝属于人类的脆弱。
      这天下午,他提前结束了一个令人筋疲力尽的谈判会议——对方最终在他的高压和某种“巧合”出现的负面新闻逼迫下,签下了一份近乎屈辱的协议。胸口的烙印在会议结束时微微发热,仿佛塞缪尔在表示满意。
      顾烬感到一阵反胃的胜利感。他驱车前往医院,只想在父亲身边待一会儿,哪怕只是片刻的宁静。
      然而,当他走到ICU病房外时,却发现情况不对。
      几名医生和护士围在父亲的病床前,神色凝重。监护仪上的曲线比平时波动得更剧烈。
      顾烬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冲了过去:“怎么回事?!”
      主治医师看到他,面色沉重地走过来:“顾先生,您父亲下午突然出现了轻微的肺部感染,伴有低烧。我们已经用了药,目前情况暂时稳定,但需要密切观察。老年人长期卧床,这种感染很危险……”
      后面的话,顾烬几乎听不清了。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下,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感染?低烧?危险?
      明明之前一切都好!明明塞缪尔承诺过……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是惩罚吗?
      因为他今天在谈判中,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可耻地享受了那种将对手逼入绝境的、近乎恶魔般的快感?因为他几乎忘记了这力量的来源,短暂地沉浸在了虚假的“成功”里?
      还是因为……别的?那个恶魔根本就是喜怒无常,以他的痛苦为乐?
      他僵硬地走到玻璃窗前,看着父亲因为发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听着那比平时急促的呼吸声,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再次将他吞没。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力量,原来他依旧脆弱得不堪一击。他连父亲最基本的安危都无法保障!
      他猛地转身,冲进楼梯间,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愤怒、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对着空气,从齿缝间挤出低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颤抖:“塞缪尔!是你……是不是你?!你答应过的!你答应会保住他的命!”
      空荡荡的楼梯间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没有任何回应。
      但胸口那原本只是微热的烙印,却开始逐渐升温,变得灼烫,一下一下,如同缓慢收紧的烙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欣赏般的意味。
      仿佛在无声地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的恐惧,你的无助,同样……美味。
      顾烬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谓的“力量”,是何等虚幻可笑。他的一切,包括父亲的生死,都牢牢攥在那个非人存在的掌心。
      他只是一个囚徒。一个被允许暂时戴着镣铐起舞的囚徒。
      而这场舞蹈的配乐,是他父亲的呼吸机的声音,和他自己灵魂被慢慢蚕食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灼热感缓缓褪去,恢复成那种持续的、令人不安的微温。
      同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信息,来自威尔金斯教授。
      【顾先生,请放心。我们已为顾老先生用上了最新最有效的抗生素,感染情况已得到初步控制。体温正在下降。此次感染属于常见并发症,我们会加强监护,确保万无一失。】
      顾烬盯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很久。
      是安慰?是解释?还是……另一个“奖赏”?在他经历了足够的恐惧和绝望之后?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死寂的、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西装外套,擦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湿润,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走向父亲的病房。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步伐稳定。
      只是那双眼睛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微光,似乎也随着刚才那场无声的崩溃,悄然熄灭了。
      毒药已入喉,蜜糖亦沾唇。
      他再也尝不出别的味道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