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第四十章 ...
-
小店到海边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咸湿的海风已隐约可闻。临近沙滩边的小路，沈乐安突然站住了脚。
“莫蓝，你等我一下。”
说完便急匆匆地往小路另一边的便利店跑去。没几分钟，又匆匆跑回来，怀里紧紧抱着一桶冰淇淋，高高兴兴的举到莫蓝面前。
“喏~~~你爱吃的，对吧？”沈乐安仰着脸，得意地笑着，顺势拍了拍怀里的冰淇淋桶，发出清脆的“砰砰”声。
莫蓝轻点着头，看着沈乐安笑成弯弯月牙的眼睛，自己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心里的阴霾被这纯粹的笑短暂的驱散了一瞬。
莫蓝接过冰淇淋，提在手里，转身正要往沙滩走。沈乐安却在身后叫住了他，声音带了些紧张，“莫蓝。”
“怎么了？”莫蓝转过头，见沈乐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我能不能……”沈乐安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声音越来越小，“牵你的手……”许久，沈乐安见莫蓝只是僵在那里，没有回应，又喏喏的追问了一句，带着近乎卑微的乞求，“…行吗？”
莫蓝没有回答，默默地向沈乐安伸出手，掌心向上，是无声又坚定的邀请。沈乐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莫蓝的手很大，手指细长，沈乐安的手掌被牢牢包裹住，握在手心。十指自然地交叉重叠，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站在通往海滩的小路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个……莫蓝，你好像，出汗了……”沈乐安感到掌心传来的湿润，低声说道。
“嗯……好像是……”莫蓝的声音有些紧，耳根微微泛红。或许，是被这海风吹得吧~
莫蓝牵着这一只小小的手，握得紧了，怕他疼，握得松了，又怕他从指尖溜掉。紧绷着神经，手心止不住渗出细汗。
莫蓝感到有些窘迫，想松开满是汗水的手擦一擦，沈乐安却立刻敏感地收紧了手指，突然神经紧张起来，“不能牵了吗？”
“不是，我……手上有汗。”莫蓝带着歉意，低声解释。
沈乐安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莫蓝的手，执拗地不肯松开。眼睛委屈巴巴的看着莫蓝，嘴角微微撇着。那模样，活像被抢走唯一一块糖果的小孩，满脸的不高兴和委屈，马上就会哭出来一样。
莫蓝见沈乐安这个表情，心软得一塌糊涂，什么都顾不得了。重新握紧了沈乐安的手，力道坚定，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是安抚，也像承诺。任凭汗水浸润彼此的手掌，手指交叠，潮湿和粘腻，也许是紧张，也许是爱，也许是深入骨髓的不舍。
沈乐安这才满意的笑了，甜甜的。
莫蓝就这样牵着沈乐安，一步步走上松软的沙滩。沈乐安不看路，不看海，只是低着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傻傻的咧嘴笑；一会儿若有所思，难过的沉下脸，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沈乐安抬起头，看着莫蓝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又笑了；可当视线触及眼尾那道淡淡的伤疤时，却又皱起了眉，笑容也凝住了。
走到一片熟悉的沙地，沈乐安的手用力拉了拉莫蓝，轻轻摆了摆，手指向着时计兰的方向，“莫蓝，我们去看看时计兰好不好，我想看看它有没有长高。”
“好啊。”
莫蓝任他牵着走，沈乐安看到时计兰的刹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开心的拉住莫蓝的胳膊，一边晃着，一边兴高采烈的讲着，“莫蓝，你看，这个小栅栏是不是很好看，一定是那个木屋的新主人为它做的！”语气里满是感激。
沈乐安说着，拉着莫蓝在时计兰旁边的沙滩上坐下，自己盘坐在莫蓝的身边。从莫蓝手里拿过冰淇淋桶，打开盖子，挖了满满一勺，递到莫蓝的嘴边，像哄小孩的样子，嘴巴张成圆形，“啊——”
莫蓝是有些魂不守舍的，他的目光和心绪，全在身旁这个，情绪有些不太对劲的人身上。直到那满满一勺冰淇淋触碰到他的嘴唇，冰到一个激灵，才回过神。
沈乐安一双亮晶晶的笑眼望着莫蓝，嘴巴还保持着“啊”的形状。
莫蓝顺从地张开嘴，把一整勺冰淇淋都含进嘴里，冰冷的甜在舌尖漫延开来。沈乐安这才心满意足，为自己也挖了一勺，送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
“好吃吗，是不是你喜欢的？”沈乐安含着小勺，含糊不清的问着。
莫蓝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沈乐安的脸上。点了点头，轻柔的回答，像拂过耳边的风，“嗯~~我喜欢的，最喜欢的。”
“你为什么喜欢吃冰淇淋？”沈乐安一边继续挖着，一边好似随意地问道。
“吃了冰淇淋……”莫蓝缓缓地讲着，“会开心，就不会哭了，就不疼了……”目光飘向了过去。
海边的风带着潮湿的微凉，沙滩也不像以往那样温暖。海面泛着层层叠叠的海浪，携着白色的浪花上岸，留下一片泡沫，又无奈离开，汇入深不见底的蓝。
“那再吃一口，”沈乐安又挖起一勺冰淇淋，递到莫蓝嘴里，“要一直开心呀~~”
莫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沈乐安努力地对他笑，看着他吃冰淇淋时无比满足的侧脸，看着他望向自己时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不自觉地，伸出手，轻抚上沈乐安的头，一下一下地顺着。
沈乐安缓缓垂下眼睛，指尖轻柔地触碰着时计兰的叶子，像是怕惊扰到一般，“莫蓝，时计兰……真的会开花吗？”眼神里的不确定，是不曾有过的。
“会开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
“以前有个小孩儿是这样告诉我的。”莫蓝的目光落到沈乐安侧脸上。
沈乐安的声音更轻了，听起来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小孩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我相信他。”
……
“会开的，”莫蓝停顿了几秒，侧过脸，目光沉静，“是你告诉我的。”
沈乐安的心像是坠入一片棉花糖，带着令人眩晕的失重感，却又被柔软和甜蜜托举着，抚摸着。
“花开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看的，”莫蓝像是要确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目光紧随着沈乐安的眼睛，“对吧？”
沈乐安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睛，望着海天相接的远方，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景象。沈乐安淡淡的笑了，释然，平和，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排排坐着，没说几句话，你一勺，我一勺，一桶冰淇淋吃了大半。
沈乐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冰淇淋，从沙滩上爬起来，向上拉扯着莫蓝的胳膊，“莫蓝，跟我来。”
沈乐安拉着莫蓝往木屋的方向走，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悄悄对莫蓝说，“莫蓝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这个新主人布置的是不是很好看，”沈乐安说着，手指指向木屋的一个角落，“你看，还有个秋千椅，坐在这可以吹风看星星，他一定是个浪漫的人。”
“这个木屋的主人，一定很可爱。”莫蓝看着沈乐安兴致勃勃的样子，扬起了笑脸。停顿了几秒钟，试探性的问道：“乐安，周末……我们再来海边吧？”
沈乐安却愣住了，许久才开口，“啊……怎么了吗？”
莫蓝心里的疑问越发的重了。沈乐安从未像今天这样，不确定，好像是在等风来的蒲公英，随时会飘走。莫蓝勾了勾嘴角，摇摇头，落下了目光，“没事。”
“莫蓝，我们去海那边走走，离海近一点，好不好？”
沈乐安带着恳求一般，向莫蓝身边贴近了一步，手指有些不安地摩挲着，轻轻地勾起莫蓝一只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蜷缩着攥进自己冰凉的手心里。
沈乐安呆呆地看着莫蓝的手，又抬起眼睛看莫蓝，眼神清澈又虔诚，静静的等待着莫蓝的回答。
“好~~”莫蓝没有犹豫，将那只勾住自己的手，完完整整地牵起来，紧握在手心。
一步，一步
踏着潮湿的沙地，向海水的方向走去。距离越来越近了，沈乐安握着莫蓝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向后倾拉着。
“怎么了？”
“没事，”沈乐安像拨浪鼓一样的摇头否认，手却迅速抓着莫蓝的胳膊，将交叠相握的手变成十指紧扣，“这样……结实。”
莫蓝清晰地感受的到，沈乐安在害怕些什么，只是一味强迫自己去面对和接受让他恐惧的东西。
“乐安，你……害怕？”莫蓝试探地问，像是怕惊扰了他。
“没有！”沈乐安几乎是立刻否认，慌乱地为自己找补，“我……我在想，要不要脱鞋。”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证明自己，沈乐安弯下腰，用另一只手左右忙活着解鞋带。而紧牵着莫蓝的手，没有一点放开的意思。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起伏的大海，看着一次次扑向脚边又退去的海浪，那眼神，像是要奔赴一个既定的战场。
沈乐安光着脚，在潮湿冰凉的沙滩上站的笔直，甚至有些僵硬，脚趾不自觉地抠进沙子里，那模样，又好笑，又让人心疼。
一步，
薄薄一层海浪翻卷着上岸，轻点着触碰了一下沈乐安的脚趾，便迅速退去。冰冷，刺骨，像一根根细小的冰针扎进皮肤里。
一步，
海浪厚实了些，越过沈乐安的脚趾，滑过脚背，翻着细碎的白色浪花，流连地在脚踝盘桓，缠绕，不舍离去。微凉，轻柔，像爱人彼此的第一次触碰。
一步，
海浪簇拥着奔来，海水漫过脚踝，轻抚，包裹，吞噬。温暖袭来。
莫蓝始终紧握着沈乐安的手，那只手冰凉凉的，却又渗着汗水。沈乐安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被海水浸没的双脚，良久，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笑，那笑里是解脱，也是释然，“真好~~”
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站在没过小腿的海水里，望着粼粼无垠，直到双脚变得冰凉麻木。
许久，沈乐安眼底失控地泛起了红，眼泪积聚，窝在眼角，浸湿了浓密的睫毛。沈乐安强忍着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唤了一声：
“莫蓝……”
“嗯。”
沈乐安停顿了好几秒，平复着翻涌的心绪，对莫蓝细细地嘱咐着：
“要多笑笑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好看。”
“而且，酒窝也很可爱，不要总是板着脸。”
……
“莫蓝，让你受的伤，我很对不起。”说到这，沈乐安不由得握紧了莫蓝的手。
“还有，网上的那些，你不要信，最好不要上网，看书就行了。”
“还有啊…”
“乐安。”莫蓝打断了沈乐安的一连串嘱托，每一句扎在莫蓝心上。
“嗯？”沈乐安憋住眼泪，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脸，转过头，抬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莫蓝。
“我在呢……”
莫蓝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像海上亮起的灯塔，穿透迷雾，带着沉重却温暖的力量。
沈乐安眼泪决堤的刹那，莫蓝用力将他拥入怀中。沈乐安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软软地环着莫蓝的腰，把脸埋进莫蓝的臂弯里。
小小的帆船，翻过无尽深蓝，向着星点闪烁，窝进沉寂港湾。停靠，搁浅，沉溺，不回头，不上岸。
莫蓝抱着怀里这个瘦小颤抖的身体，一遍遍抚摸着沈乐安柔软的头发，轻拍着背。眼泪打湿了莫蓝胸前的衣服，渗透进去，流进心脏里，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带来阵阵悸痛。
“可以哭的……”莫蓝低声说着，在沈乐安发间落下极轻的一吻。
沈乐安，就连崩溃痛哭，都安静的令人心碎。
“对不起……莫蓝……”沈乐安呜咽着，仿佛所有的痛苦，都比不上这份歉疚。他只希望，莫蓝能够原谅他的一切。
起风了，浪大了。
只见落日熔金，晕染了一整片天空，美得不像话。深蓝的海变得美丽又温柔，海浪轻挽着脚踝，迟迟不肯离开。
“走吧，回学校吧。”
“落日很美。”
“不看了……太美了。”
沈乐安一眼都没看，径直离开了这片沙滩，这片海，再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