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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顾先生的苦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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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跌跌撞撞冲下楼的脚步声,像一把钝刀子在顾安山心上来回切割。
他想要追出去,身体却如同被钉在原地,白秀珠那恶毒而快意的眼神,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他。
“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舅舅的怒吼声将顾安山从剧痛中短暂惊醒。
他看到舅舅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抄起墙角的扫帚,毫不客气地朝着白秀珠和她的保镖挥去!
“滚!姓白的!这里不欢迎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跟你拼命!”
舅舅的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那是一个父亲(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保护孩子时才会爆发出的力量。
白秀珠被这突如其来的驱赶弄得有些狼狈,她带来的保镖想要上前,却被舅舅那副拼命的架势慑住。
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看着顾安山那副失魂落魄、却又因舅舅的举动而流露出复杂神情的脸,冷笑一声:
“顾安山,你就继续自欺欺人吧!守着这个赝品,抱着你那可笑的愧疚过一辈子!” 说完,她带着保镖,在舅舅愤怒的驱赶下,悻悻然地离开了。
破旧的房门被舅舅“砰”地一声狠狠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狭小的客厅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顾安山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双手插入发间,发出如同困兽般痛苦的低吼。
舅舅丢掉扫帚,走到他面前,没有安慰,而是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愤怒、怜悯和某种深沉的了解的眼神看着他。
“顾安山,”舅舅的声音因为刚才的怒吼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你告诉我,白秀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真的有妹妹?你对小放好,真的只是……因为他像你妹妹?”
顾安山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和一种被误解的绝望。他看着舅舅,这个看似普通、却似乎知道些什么的男人,嘴唇颤抖着,最终,用一种近乎崩溃的沙哑声音低吼道:
“我没有妹妹!”
舅舅瞳孔骤缩。
顾安山像是打开了某个禁忌的闸门,压抑了太久的情感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顾家……从来只有我一个孩子!哪来的妹妹?!顾安宁……顾安宁她……”
他的声音哽咽住,巨大的悲伤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舅舅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蹲下身,与顾安山平视,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愤怒,而是充满了沉重的、仿佛知晓一切的疲惫。
“我就知道……白家那丫头没安好心,她祖上和你们顾家有过节,她是故意来搅混水,往你身上泼脏水的!”
舅舅的声音低沉下来,“可是顾安山……你既然没有妹妹,那小放他……他为什么会长得……”
他顿了顿,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他和那个‘顾安宁’,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和他……又到底是什么渊源?你为什么要这样……这样近乎偏执地守着他,却又不敢告诉他真相?”
顾安山抬起头,泪水和痛苦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着舅舅,仿佛看到了唯一一个可能理解他这份沉重与无奈的人。
他张了张嘴,那个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名字和真相,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最终还是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恐惧:“不能说……舅舅……我不能说……”
他伸出手,死死抓住舅舅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眼中充满了恳求和无助:
“你知道的……你知道他不能再受刺激了!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像现在这样,能够正常地生活,演戏,笑……我不能再……不能再让他想起来了!那会彻底毁了他的!”
舅舅看着顾安山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那是源于对沈放可能再次崩溃的、刻骨铭心的惧怕。
他沉默了。
作为曾经在顾家服务过几年、后来因故离开,却阴差阳错收养了沈放的老管家,他知道一部分被掩埋的过去。
他知道顾安山和沈放之间,有着远比“替身”更加复杂、更加惨痛、更加……不容于世的羁绊。
他也清楚地记得,很多年前,当沈放还是少年时,因为那场惨烈的“意外”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刺激,精神彻底崩溃,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那时的沈放,眼神空洞,时而癫狂,时而麻木,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被过去吞噬的残破灵魂。
是那位负责治疗他的、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在尝试了各种方法无效后,最终冒险采用了深度催眠和心理暗示,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覆盖和重塑了沈放的记忆,为他编织了一个“父母双亡、与舅舅表妹相依为命”的、相对简单平和的人生故事,将他从那片血腥绝望的废墟中,艰难地拉了出来。
这个被编织的人生,是沈放脆弱神经的最后保护壳。
一旦壳被打破,回忆起真实的过去,谁也无法预料,他会再次坠入怎样的深渊。
所以顾安山不敢说。所以他只能守着这个秘密,守着这个忘记了一切、活得简单快乐的沈放,哪怕被误解成是把恋人当妹妹替身的变态,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因为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他的风险。
舅舅看着顾安山这副痛苦到极致的模样,最终,所有质问和怒火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他拍了拍顾安山的肩膀,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无言的谅解和……同谋般的沉重。
“我明白了……”舅舅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你……你去把他找回来吧。那孩子现在……指不定有多难受。”
顾安山像是被这句话注入了力量,他猛地站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对,他必须找到沈放!
无论沈放如何恨他,误解他,他都必须找到他!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
他跌跌撞撞地冲下楼,发动汽车,疯狂地寻找着沈放的踪迹。
他打电话给所有可能的地方,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而此时,沈放正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夜色笼罩的街头。
白秀珠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替身……妹妹……愧疚……变/态……
原来他所以为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场建立在另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已逝之人)影子下的、扭曲的戏剧。
顾安山看着他时,到底是在看谁?
拥抱他时,心里想的又是谁?
巨大的羞辱感和心碎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丑,所有的深情和依赖,都显得那么可笑又可悲。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才在一个僻静公园的长椅上瘫坐下来。
夜风吹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比不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寒。
他蜷缩在长椅上,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浸湿了单薄的裤子。
就在他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放!”
是顾安山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失而复得的颤抖。
沈放没有抬头,甚至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顾安山快步冲到他面前,看着他这副自我封闭、拒绝一切的姿态,心脏像是被凌迟。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不敢。
“沈放……对不起……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作苍白无力的道歉。他不能解释,无法辩解。
沈放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顾安山心痛如绞,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沈放冰冷颤抖的身上,然后,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他守在他床边那样。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沈放才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问了一句,那问题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顾安山心上:
“顾安宁……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安山浑身剧震,瞳孔猛地收缩。他张了张嘴,那个被他藏在心底的名字和与之相关的、血色的记忆几乎要冲破禁锢。
他看着沈放低垂的、脆弱的脖颈,最终,还是将所有的惊涛骇浪死死压了回去,用一种极其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的语气,避重就轻地,模糊地回答:
“她……她很善良……像阳光一样……”
他不能再说了。
一个字都不能再多说。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放却猛地抬起头!
路灯昏暗的光线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原本死寂绝望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无法理解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烈震颤!
他死死地盯着顾安山,嘴唇哆嗦着,像是听到了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情,喃喃地,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梦呓般的语气,吐出了三个字:
“像……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