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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七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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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秀梅习惯了早起,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没睡过懒觉,今天这个点睁眼,还是头一遭。
昨晚她听着楼上隐约的动静,翻来覆去睡不着。
匆匆洗漱完,照例在葡萄架后的小菜园撒一把小米,鸟儿们都等不及了,呼啦一下子扑上来,刘秀梅拍了拍手,转身回了厨房。
洗净去皮的淮山药和南瓜切成小块,混着糯米和清水打成浓稠的米糊。碗里打散的鸡蛋加了水牛奶,和嫩玉米一起放到笼上蒸。
没多久,锅里便冒出一小团透明甜香的热气。
趁这个空档,刘秀梅抱起小竹筐出门去摘木槿花。新鲜花朵用淡盐水洗净晾干,裹上薄薄的蛋液煎得外酥里滑,再撒上细盐和芝麻。
等全都做好,刘秀梅掀开坛子,取出腌制的脆辣黄瓜条,翠绿的黄瓜配上鲜红的辣椒,淋上香醋扣在白色小瓷碟里。
等了一阵子,也不见有人下来。刘秀梅吃过饭,便坐在葡萄架下择菜,点数今天又来了几只小雀。
看小家伙们叽叽喳喳没心没肺的模样,刘秀梅叹了口气。
“两个没良心的,哪时候才回家…”
正想着,季柏峥神清气爽走下楼,笑着朝她打招呼:“刘阿姨,早。”
“诶!早…”刘秀梅忙不迭答应,“饭还不凉呢,我给你拿。”
“您忙吧,我自己来。”季柏峥摆摆手,大步走向厨房。
“小梁没起吗?”
“昨天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刘秀梅应一声,低头忙手里的活,不像平时那样找话。
半晌,刘秀梅开口:“那个,小季啊,过几天可能要来客人住了…我提前知会一声,你们要是有啥不方便的和我说。”她说着就有些脸红。
季柏峥心中明了,颔首笑道:“赶上暑假,生意是该好些。”
紧接着他问:“李叔呢。”
“跑车去了,他也是个闲不住的。”刘秀梅笑了下。
“周围这种做货运的多吗?”季柏峥随口道。
“不少,邻村更多,很多家都是大车。”
季柏峥闲聊几句,便道:“山路开大车还是要有些胆量技术,当初我们的车,都成什么样了。”
“你们第一次走,又加上刚下过雨。像他们常年跑车的,哪里什么路心里门清,有大胆的拐弯都不减速的。”
季柏峥眼瞳微动,放下筷子。
“刘阿姨,拍摄的时候需要运些器材物料,公司让我在当地找些师傅。刚好李叔对山路熟也认识人,不如直接交给李叔。”
刘秀梅眨眼想了片刻:“我替他做主了,让他联系人去。要运的东西多不,都是些啥?”
两人讨论片刻,刘秀梅说:“得去多找些大车。”
“我不太懂,你们看着安排。”季柏峥谦逊地笑了下,“不过先别提是拍摄需要,我们项目目前还保密。”
“好嘞,放心吧。”刘秀梅郑重点点头。
“要技术好的老手,钱好商量。”季柏峥语气诚恳。
“诶。”刘秀梅答应着咧嘴笑了。
楼上梁写林挣扎几下从床上坐起来,闭着眼好不容易才踢到拖鞋。他用凉水洗过脸,走出浴室就翻出件立领的衬衫。
等他磨磨唧唧换好,季柏峥已经吃过饭,帮着刘秀梅在菜园撒种。
梁写林推开门,就看到季柏峥带着一顶蒲草帽子,挽起裤腿,单膝蹲在小菜园里。
他一路小跑下楼,直扑在季柏峥背上:“干嘛呢?”
季柏峥没防备,被撞之后一手撑地,轻咳一声。
梁写林没注意番茄架边上有人,没骨头的八爪鱼,收伞一样从背上跳起来。
“小梁起啦,我去热饭。”刘秀梅瞥见梁写林弯腰时敞开的领口,拎着小铲子一溜烟回了屋。
梁写林讪讪在季柏峥身侧蹲下,压低声音:“刘阿姨表情好僵,是不是…看出来了?”
季柏峥只是笑。
上午已过了大半,外面的太阳逐渐热辣,梁写林晒得眯起眼。左右四下无人,又懒懒靠过去,把下巴放在季柏峥肩上。
“饿不饿?”季柏峥问。
梁写林懒洋洋摇头:“不饿,就是口渴,但腰好酸不想动…”
季柏峥忍笑起身,摘下帽子扣在他头上:“等着。”
隔日吃过早饭,季柏峥拿出一本相册,梁写林接过一看,里面是米苔那天来拍的照片。
“什么时候做的?”梁写林好奇。
“前两天。”
“哦…”梁写林思来想去也不晓得季柏峥哪来的空闲。不过趁着去送照片,他正好去附近探探能提供住宿的户家。
听两人说要去米阿满家,刘秀梅叮嘱:“别开车,路不好走,我知道条近道。你们到了一看就知道,她家院墙和别家都不一样。”
临出门又拎出两条腊肉:“把这个带上。”
两人拎着腊肉,要了老乡一篮鹅蛋,半筐杏子,又去村口小店买了些零嘴。
转过一条种满茶树的山谷窄道,爬下树荫遮蔽的斜坡,就听到哗哗水流声。顺着小河一路走,便到了那片老屋。
远远望见几户人家,一片石砌的平房。房顶的瓦砾,鱼鳞般层层堆垒,缝隙积攒的黄泥中长着丛丛杂草,一副完全脱离现代社会的模样。
临近正午,路上不见什么人,只有几个背着画具的学生,顶着毒辣日光,沿着小道蔫蔫拖着步子。
再往前经过一条满是杂草的小路,便看到一面低矮的石墙。一帘带刺的深绿瀑布,翻过石墙倾泻下来…
那是一丛巨大的仙人掌。
一团团荧黄的花朵和红彤彤的果子缀在掌茎顶端。
花朵招摇绽放,花瓣轻柔透光,银色的蕊丝在气流下颤动。果子鲜艳欲滴,在光的照耀下,显出瑰丽的玫紫。黑褐色尖锐的长刺,此刻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怕了,不过是得到美丽事物的小小阻碍。
梁写林缓缓走近,眼前的这片墙,正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模样。
原始,生动。
黑白文字的场景,活生生的展现在眼前。那一瞬间,梁写林屏住呼吸,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哪里窜出来两个小孩,他们似乎也同梁写林一样受到了蛊惑。小心地摘下果子,掰开舔了一口,脸上突地窘成一团,便随手扔下,嬉笑着跑远了。
恍惚中,梁写林看到一个孩子,还孤零零留在原处。他身上条纹的短袖已经很旧了,布料粗糙,脚上是上世纪常见的塑料凉鞋。
此刻他踮起脚,艰难地想要摘果子,奈何个头矮小。他挠了挠头,弯腰从远处挪来石砖,垫在脚下。
额头的短发被汗水打湿,小脸也被太阳晒得通红。他气喘吁吁咬着唇,一脸认真。
笨拙的小手把红果子扣弄下来,手指被扎了好几下,他疼得甩了甩,看到有血珠渗出来,张嘴嘬了一口,又混不在意地伸出手。
一想到果子的滋味,便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满是刺的仙人掌果,是宁小军童年记忆里最鲜活的味道。
只有到了季节,单调的仙人掌才会脱胎换骨,变换出另一幅柔美的面貌。
宁小军也说不清它到底哪里好吃,果皮里的籽儿比果肉还要多,酸涩里难得能尝到一丝清甜。也许,只因总是期盼着,才觉得味道格外特别。
他把衣角翻起来,不一会儿就摘了一小捧。
宁国庆蹲坐在不远处的门槛上,盯着他抽旱烟。
“摘这么多弄啥!这玩意儿有啥好吃的。”宁建设从身后路过,吆喝几句掰了两个靠上的大果,一尝,顿时直骂娘。
“妈说嘴里苦…”宁小军小声嘟哝。
宁建设嗤笑一声,把果子扔进宁小军衣兜,骂骂咧咧往屋里走…
“尝尝。”
季柏峥挑了几个果子,捧着递过来。除了果子,还有朵盛开的黄花,一只小虫在繁密的花瓣间迷茫穿梭。
梁写林伸手就接,果然被细刺扎中。
指尖红色的血点慢慢膨胀,在指纹间挣动变大。充盈的血珠晶亮反光,从橙红变为深紫,仿佛手指也长出一颗仙人掌果。
梁写林突然感知到刺痛,把指尖含进嘴里。
拐过这片不寻常的院墙,就看到米阿满家狭窄的木门。门框上的对联,因着日晒雨淋而发白模糊。门边的地砖里膨出了几颗一人高的粉色蜀葵。
两人刚扣响房门,院里就传来“汪汪”的叫声。
木门“咔拉”打开,米阿满惊喜地张大了嘴:“哎呀,你俩咋来了!你看这屋里乱糟糟,也没收拾。”
她忙把门口晒茶的竹笳篱抱到别处,把二人让进院子里。黄狗见到陌生人又狂吠起来,米阿满一跺脚:“别叫了,自己人!”
大黄闻声闭嘴卧下,撅着屁股使劲摇尾巴。
小院里空间不算大,只有屋檐下悬挂的节能灯,透出一丝现代文明的痕迹。地面没有硬化,一面铺着石砖,一面是裸露的土地。兴许是怕扬尘,才泼了点水。
院子里清淡的茶苦混着若有若无的柴火味,倒是不难闻。带上专门做茶的小屋子,大大小小七八间房,只两人住,实在算得上宽敞。
石墙的缝隙里涂抹着一层绒乎乎的青苔,正对着的石墙边,一个正正方方的水泥池子。池子边靠着一把藏青色的棉布拖把,池中老式的水龙头还在滴答滴答流着水。
一只山雀追随蝉掠过屋顶残缺的青瓦,刚才嗡嗡不停的蝉鸣,此刻戛然而止,想必正躲在屋边的两棵石榴树间,暗中观察鸟雀的动静。
石榴树上大团的灰绿中缀满锈红的果子,两颗树间绑着个小吊床,吊床下的土地边是属于米苔的彩色小铲子和小桶。
“中午留下来吃饭吧,米苔回来见到你们,肯定特别高兴。”
两人对视一眼,季柏峥转头笑说:“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弄个腊肉焖饭,蒜泥茄子,再烧个汤,快得很,你们先坐。”米阿满笑着招呼两人进屋。
从屋内向外望,能看到院后不远处山上一片挺拔的毛竹。茂密的翠绿随风摇曳,好似随时会流进小院里,在难熬的骄阳炙烤中,平添一丝沁人清凉。
如果说城市是身着华服的端庄歌者,那这里的一切,就像个言笑晏晏的小姑娘。
“这竹子和蓝洇的比呢?”季柏峥问。
“蓝洇?怎么突然提起那地方。”那地方很久没出现在梁写林脑海了。
“你不是说过,蓝洇有最美的竹林。”
“我怎么不记得说过那样的话,是在哪里又是什么情况下说的?你提醒一下…”梁写林探身靠近。
“我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顺便拿碗放果子。”季柏峥说着起身出了门。
梁写林盯着桌上的果子,又看看一旁的瓷杯。把仙人掌果放进两个相扣的杯里,抱紧杯子来回摇晃。
这不是他想出的办法,这个灵感来自剧本里的宁国庆。
那天宁小军把仙人掌果兜回屋,宁国庆抓一把灶灰,和果子一起放进陶罐里,让宁小军抱紧罐子,卯着劲猛摇。
等到宁小军累得气喘吁吁,他便用满是老茧的手,掏一把带灰的果子:“毛毛褪喽。”
宁小军双手接过,麻利地剥了皮堆放在瓷碗里。他指头尖上满是玫红色的汁水,在衣服上一蹭,跳起来就往外跑。
宁国庆揪住他:“干啥去?你自己吃!”
宁小军不吭声,把衣服从他手里拽出来,就冲屋外跑,被地上石块绊一摔,打着滚护着碗又爬起来。
没一会儿,西侧屋里传出东西摔碎的声音。
宁小军从西侧的房子里出来,空着手立在屋门口,无声抹眼泪。
“说了叫你自个吃。”宁国庆冷哼一声,在门槛上闲闲磕几下烟杆。
季柏峥回来的时候,梁写林正安静地坐着。他摊开手架在膝盖上,手指被果肉染成鲜艳的玫红。
“好吃吗?”季柏峥把洗净的小碗放在桌上。
梁写林一边腮帮鼓鼓的,抬头说道:“我该早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