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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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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成一条绵延的光河,无声无息。车内,季梧秋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却不是睡着。身体深处那种被掏空后的虚浮感依旧存在,像踩在不够坚实的棉絮上,但之前那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尖锐痛楚,确实平息了不少,转化为一种弥散性的、沉重的倦怠。她能感觉到车子平稳行驶的细微震动,能听到姜临月偶尔操作转向灯时清脆的滴答声,以及对方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
她没有问姜临月要带她去看什么,也没有力气去思考。一种奇异的放任感攫住了她,仿佛将导航权暂时交出,也是一种喘息。信任吗?或许还谈不上。更多是一种筋疲力尽后,对身边这个至少目前看来足够稳定、且曾在她崩溃时给予过支撑的存在的……暂时依赖。
车子最终驶离了喧闹的主干道,转入相对安静的街区,最后停在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墙面上爬着部分枯萎藤蔓的建筑前。不像住宅区,也不像商业场所。门口没有醒目的招牌,只有一扇厚重的、深色的木门。
姜临月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到了。”
季梧秋睁开眼,看向窗外陌生的环境,微微蹙眉。这里……是哪里?
姜临月已经下车,绕到她这边,打开了车门。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了季梧秋额前的碎发。她没有动,只是抬眼看向站在车外的姜临月,眼神里带着询问。
“一个地方。”姜临月的回答依旧简洁,她微微侧身,让出通道,“不会耽误太久。”
她的语气很平淡,没有邀请的热情,也没有强求的意味,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那双在夜色和远处路灯映照下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季梧秋无法轻易说出拒绝的话。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解开了安全带,下了车。双脚落地时,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车门框。
姜临月的手几乎在同一时刻,虚虚地在她肘侧托了一下,力道很轻,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小心。”
季梧秋站直身体,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眩晕感稍退。“谢谢。”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姜临月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那扇深色的木门,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门卡,在感应区刷了一下。门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她推开门,侧身示意季梧秋先进。
门内是一条不长的走廊,灯光是暖黄色的,不算明亮,但足够看清脚下。墙壁是裸露的红砖,带着岁月的痕迹,地面是光滑的深色水泥。空气里有淡淡的、类似旧书和木头混合的气味,很安静,只有她们两人的脚步声在有限的空间里回响。
走廊尽头是一扇同样质地的木门。姜临月上前推开。
门后的景象,让季梧秋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极其开阔的空间,挑高很高,像是由旧厂房改造而成。但吸引她目光的,并非这颇具工业感的架构,而是占据了大半个空间的——星空。
不,不是真正的星空。是投影。极高分辨率的投影设备,将浩瀚璀璨的银河、密布的星云、遥远模糊的星团,无比清晰地投映在打磨光滑的深色地面上,以及部分未经修饰的墙壁上。光线柔和而逼真,仿佛真的置身于无垠的宇宙一隅,四周是深邃的、天鹅绒般的黑暗,唯有亿万光年外的恒星在无声燃烧、闪耀。一种宏大而寂静的美,瞬间攫住了人的呼吸。
房间中央,随意摆放着几个低矮的、看起来就很舒适的懒人沙发和坐垫。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是……”季梧秋下意识地低声问,目光仍被那片人造的星海所吸引。她认得一些星座,能看到熟悉的北斗七星轮廓,也能看到模糊的、如同薄纱般的仙女座星云。这景象,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和梧桐一起,在那个废弃的观星台上,用简陋的望远镜辨认星图的夜晚。那时,空气中没有死亡的气息,只有夏夜的微风和妹妹兴奋的低语。
“一个私人天文爱好者的俱乐部,偶尔对外开放。”姜临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地解释,“投影数据是实时的,连接着几个大型天文台的观测数据库。”
她走到一个懒人沙发旁坐下,并没有看头顶的“星空”,而是将目光投向入口处的季梧秋。“坐吧。这里很安静。”
季梧秋缓缓走了进去,脚步落在投影出的星云上,仿佛踏入了虚空。她在离姜临月不远不近的另一个沙发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支撑里。她抬起头,看着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天空”。北斗七星勺柄的指向,预示着北半球即将进入更深的冬季。
巨大的宁静包裹着她。城市的喧嚣被完全隔绝在外,只有仪器运行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星光的投影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不需要说话,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存在于此地,被这片虚假却壮丽的宇宙包裹。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良久,季梧秋才轻声问道,视线依旧停留在“星空”中某个模糊的光斑上。那可能是一个正在孕育新恒星的星云,也可能是一个走向衰亡的超新星遗迹。
姜临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妹妹喜欢星星。”
不是疑问,是陈述。她调查过梧桐的案子,知道那些细节。
季梧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疼,但带着酸涩的暖意和更深的怅惘。“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黑暗和光。”姜临月继续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做一个物理现象的陈述,“宇宙中大部分是黑暗,虚无。恒星是极少数,短暂燃烧,然后湮灭。但因为它们存在,宇宙才不是彻底的死寂。”
季梧秋明白她在说什么。沈遇,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衔尾蛇”,代表了那无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而她们的工作,她们所守护的东西,就像是这黑暗中的星光。微弱,分散,可能转瞬即逝,但依然在坚持发光。
“星星的光,传到我们这里,需要很多年。”季梧秋看着那片“星空”,喃喃道,“我们看到的一些星光,可能来自已经死亡的恒星。”
“是的。”姜临月肯定道,“但光本身,在传播。它存在过,被观测到,就有意义。”
就像梧桐。她的生命短暂如流星,但她的存在,她留下的痕迹,以及季梧秋因她而选择的道路,这一切,本身就是一种对抗黑暗的、“光”的延续。
季梧秋不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那片浩瀚的、冰冷的、却又蕴含着无尽生机的星海淹没自己的感官。疲惫感没有消失,空虚感依然存在,但在这极致的宁静与宏大之下,那些属于个人的、剧烈的痛苦和迷茫,似乎被暂时缩小了,稀释了。它们依然存在,但不再具有将她瞬间摧毁的力量。
姜临月也没有再说话。她坐在那里,同样安静,像一座沉入夜色的岛屿。她没有试图安慰,没有分享自己的故事,只是提供了这样一个空间,一片“星空”,一种无声的陪伴。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流逝的意义。不知过了多久,投影的星空开始缓慢地旋转、变换,模拟着真实的时间流逝。季梧秋感到眼皮有些沉重,连日来的精神透支和身体不适在此刻宁静的环境下开始反噬。她轻轻合上眼,并没有睡着,只是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感受着这片人造宇宙的呼吸。
她感觉到姜临月似乎动了一下,然后,一件带着对方身上那种冷冽气息的外套,被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不想惊扰她的小心。
季梧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但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拒绝。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和气息,像一层薄薄的屏障,隔开了周围微凉的空气,也隔开了一部分内心深处的寒意。
在这个由红砖、水泥、高科技投影和两个沉默女人构成的奇特空间里,在这片虚假却震撼的星空下,季梧秋第一次,真正地、允许自己暂时卸下所有防备,沉浸在一种既不快乐也不悲伤的、纯粹的静止之中。
仇恨未消,谜题待解,前路未卜。
但至少在此刻,有星光,有寂静,还有身边那个界限分明却一次次越过界限给予她支撑的存在。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