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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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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方多病睁开眼睛看到房梁时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房内生了炉子,离儿站在床头盥洗架前拧帕子,水声淅淅沥沥。方多病想坐起来,但力不从心,只发出了一些动静。
离儿停住动作,还疑心自己听错了,扭头看了一眼,被子拱起一角,方多病支着肩膀正在往上蹭试图坐起来。离儿几乎魂飞魄散,帕子掉回水盆中,“少爷!”
她扑上去扶住方多病的肩膀,托着他往后靠坐在枕头上,向门口的侍女吩咐,“少爷醒了,快叫夫人过来。”
方多病气若游丝地问了句话,离儿凑近去听,“少爷,你说什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方多病问。
“惊蛰了,少爷,你感觉怎么样?”离儿替他掖了掖被子,“你还是先别说话了。”
惊蛰。
他竟然昏过去这么久了。
还跟芩前辈说好回去看她的……一想到元日芩婆一个人孤零零在清冷的山上,他就难受。
李莲花……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走廊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何晓惠冲了进来,何晓凤紧随其后。
“小宝!”何晓惠坐到床边抱住他,怀里的身躯瘦骨伶仃,她在失而复得的惶恐与狂喜中也不敢太过用力。
“娘。”方多病嘶哑着声音轻唤了一声,枕着何晓惠的肩,忽然委屈极了,大哭起来。
“没事的小宝,娘在呢。”何晓惠轻轻拍着他的背。
19.
方多病下了云隐山后往西南去,起初只是想追溯南胤血脉寻根。在西南之地接触到了不少巫蛊之术。业火痋、无心槐、修罗草只是树的主干,而这棵硕果累累的树上还横七竖八地生了许多旁支。不夭斤斧,物无害者。只是巫蛊之术要作用,需借助虫、草等介质,还得下蛊的对象切实可触碰。方多病回到天机山庄查阅了藏书,将巫蛊之术与独门心法窥天心术进行了融合,以无心槐为引、自己为媒介构筑幻境,寻找李莲花的神识。
只要李莲花还活着,他就能找到他。
神魂入侵甚过在人脑上刺穴,他需要悄无声息地穿针引线,对方一旦抵触、排斥他,那就会损伤神智……这倒不算什么。他去普度寺找过无了,碧茶入脑,将会出现幻觉,丧失神智。李莲花已经离开之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距今已经大半年。方多病不知情态,就知道些蛊术皮毛,也只是赶鸭子上架,唯恐一时情急伤了李莲花。
施展此术不知道需要耗时多少,方多病给莲花楼挂上了布防尘,留书写道他外出寻找李莲花,令爹娘放心勿念,实则仍居留在停在天机山庄的莲花楼中。施术过程中不能被打断,他要寻一个僻静之所,此处再合适不过。他担心过程中有些差池,令离儿每三日打扫一趟莲花楼。
想了想,他又给阿飞飞书,告知他若九日后未给他再次传书就来莲花楼寻他。
这个阿飞,还不一定来!
方多病寻了人,令他十日后上天机山庄给何堂主送一封信。
嗯,这下万全了。
他一开始施术就暗道不妙,此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他先是头脑晕乎发沉,随后太阳穴开始有针扎感,刺痛越来越尖锐,气血像被抽空了一半逐渐脱力。但此刻箭在弦上,弓已拉至满月,不得不发。
方多病回想才知道此番凶险,爹娘和小姨问起来也没敢细说,含糊其辞说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何晓惠禁了他的足,让他好好待在天机山庄休养。
外面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有人压低声音在喊:“快回来!”
哒哒哒一阵清脆的响声逼近,狐狸精跑了进来,一个侍女扑进来抓了个空,窘迫地顿在原地,“少爷。”
狐狸精已经一头扎到床边,在用脑袋拱方多病的手。方多病动着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蹭了蹭,狐狸精抬头舔了舔他的指尖。
狐狸精……你主人不要你了。
方多病喉咙干涩,眼角划过一滴泪,落入枕间。
他说不了几句话,也没什么精力,狐狸精便被侍女匆匆抱走。狐狸精挣脱怀抱跳了下来爪子打滑地跑过来叼着他垂落的被角往外扯。侍女大惊失色地扑过来抱住她掰牛皮糖一样扯开了,急忙告退,像抱着一枚即将爆炸的雷火冲了出去。
20.
桃花树结了花苞,零星开了几朵。方多病日日在房里闷得慌,令人抬了一把摇椅放到树下,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他近来精神困顿,坐了会就昏昏欲睡了。
“方小宝!你好了吗,就在外面吹风!”何晓凤进了院就大声嚷嚷着冲了过来,离儿端着托盘跟在后面。
“哎呀,”方多病捂了捂耳朵,“这么点风连片叶子都吹不走。”
“你现在可是比叶子还薄!”何晓凤说。离儿将炖盅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盛出来了一小碗。何晓凤在石凳上坐下,接过来,在碗身上摸了摸试了温度,盛了一勺喂给方多病,“姐姐让厨房炖的参汤,她今日不得空,我代来监督你休养。”
“我自己来!”方多病伸手来接。何晓凤往后撤碗,“方小宝,你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见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哎呀,小姨!”方多病气呼呼。
“好吧好吧,男子汉大丈夫。”何晓凤把碗递给他。
何晓凤抱着手看方多病喝汤,“方小宝,你怎么不嚷嚷着出去了。”
“娘都把我禁足了。”方多病抬眼。
“姐姐禁你足没有一百回也有八十回了!”
“我还得休养生息呢。”
“你上回挨了一刀回来还没好透就吵着闹着要出去,”何晓凤盯着他,“方小宝,这么安分,你不对劲!”
方多病移开目光。
“啊!二堂主,”离儿突然想起,“夫人不是还让您去查一下账本对不上的事吗?”
“啊……对!”何晓凤伸出食指,“差点忘了,我得过去了。”
“少爷,我送一下二堂主。”
方多病在碗沿刮了刮勺底,沙沙声起,一片花瓣落入碗中。
春色是很好的。
21.
桃花全开了,离儿挑了几支犹带花苞的,找了与之相称的绿釉瓷罐错落有致地插上,抱起地上换上的旧瓶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桃枝招展,房内半点芳菲,方多病靠在床头翻书,尔雅放在架上。
离儿在莲花楼发现倒在血泊里的方多病时,他正在七窍流血。她吓得腿软坐在地上,也不敢靠近,跌跌撞撞跑回来喊何堂主。何堂主跪在地板上掰过方多病的肩膀去试他的鼻息,手颤抖得几乎感觉不出来,贴着他的胸口听了一会,直到感觉到底下微弱的跳动,屏住的一口气才急促起来,吼道:“快叫大夫!”
她背起方多病往外跑,地面一片血迹凌乱。
“离儿,”离儿正要踏出房门,方多病唤了她一声,合上书,“替我备一下笔墨纸砚。”
“少爷是要写信吗?”
“我这么久没有音讯,也该向百川院说明一下。”方多病说。他当时弃了刑牌,乔婉娩和白石先后来找过他,他答应了寻找李莲花踪迹的同时也接揽百川院的案子。身份微妙,好歹仍算半个刑探。
“乔门主月余前来过,已经知晓少爷的情况了。”离儿说。
“乔门主?”
离儿自知失言,捂住了嘴,余光瞥到了何晓惠走近,忙退了半步,抱手点头,“夫人。”
何晓惠使了个眼色,离儿点点头抱着瓶子出去了。
“娘亲自下厨给你熬了碗鲜美的牛肉粥。”她转身从身后侍女的托盘上拿过一碗粥,在床边坐下,吹了吹热粥,“你可得好好吃完。”
“娘做的,那自然得吃光!”方多病嗷呜一口吃下。
何晓惠含笑喂了他半碗,方多病喉结滚了一下,咽得困难,但还是又吃了一勺,腮帮鼓起来。何晓惠的笑挂不住了,给他擦了擦嘴角,“吃不下就不吃了。”
侍女捧着托盘走近,何晓惠将粥放回,将另一个侍女招过来,拿起上头的香囊,放到方多病的枕边,“香囊里放了安神香,有它保准睡个香香甜甜的觉。”
方多病拿起来嗅了嗅,“我明天睡到午时娘你可别骂我啊。”
“不骂不骂,小懒虫。”何晓惠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起身,“别看太久书,费神,累了就休息啊。”
“知道了,娘。”方多病仰头鼓着脸弯了弯眼睛。
何晓惠踏出房门,擦了擦眼睛。方多病在她眼前藏不住事,不说她也能猜到八九分。离儿出来后没走,在直廊尽头着急地等着她,“夫人,都怪我。”
“他迟早会知道的。”何晓惠叹了口气,“能瞒就瞒吧,让他再养养。”
她既希冀爱子身体健康无虞,又怕他眼里失了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