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福气 ...
-
侯府，正房东边耳房内。
贾红云正小嘬着府里新采购的决明子绿茶，她今日罩了件朱色金丝罗绸外衫，里头搭的是月纹织锦百褶群，梳着一头精心打扮过的倾髻，点缀着一支点翠滴珠金步摇。
那颇为贵重的今步摇随着她的微微偏头，在日光下流光溢转地摇曳着。
贾红云是慕容城的正室，也是他唯一的夫人，是京内数一数二的模范夫妻，神仙眷侣。
此处并不是正房，是正房东边的一处耳房，临窗大坑上铺着五色氍毹，正对着门摆了张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头对称放置着金丝线芙蓉绣引枕，两边设着一对水曲柳箭腿小几。
贾红云的大丫鬟锦翠着了一身青色的鱼纹烟水百花裙，巧笑嫣兮地伏了伏身子，一双干净的手上正端着青绿釉高足盘，上头精致地放着六颗桂花糖新栗粉糕。
“夫人。”锦翠甜甜地将高足盘置于屋内的黄花梨喜鹊石四仙桌上。
贾红云淡笑着抬起罗袖，露出腕上的红色玉琉璃镯子，捏过那小盘里的一块粉糕。只瞧那小小一块粉糕晶莹粉糯，温软雅香。
看了几眼，她便捏着这软糯的粉糕送入了口中，咀嚼了两下，眼里便略过一丝赞赏之色。
“鹤云这姨娘的手艺倒是极好，比那飞鸿楼的师傅都不差。”
飞鸿楼是京内极有名的小吃楼，往日排队都要许久，能尝上一口是富贵人家的乐趣。
俞琬昼生前没事就爱捣鼓一些小点心，才在这讨了些好处。
“是那姨娘好福气，能得夫人的赏识才对。”锦翠捏着帕子，在一旁拍着马屁。
“得我赏识又有什么用？她总归是鹤云的姨娘，该讨夫君的喜欢才是啊。”
贾红云有些怜惜的意思，锦翠的眼里却闪过一丝轻蔑，娇声娇气地说道，“奴婢瞧她倒不像来做姨娘的，整日泡在厨房里都快成厨娘了。”
贾红云虽然得宠，却因慕容城的专一从未争过宠，哪懂得后院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听到这话，忍不住拧起了眉，“整日泡在厨房里怎么能行，鹤云也是不小了，总不能一直无后吧。”
锦翠在一旁瞧贾红云有了斥责之意，便继续煽风点火，“夫人说的是呀，只是她进门都一月有余了，世子爷连她那屋子都不去瞧一眼，怕是很难得世子爷的欢心了。”
贾红云虽然古板，听这话却也不太舒服，她作为慕容城的正室，前几年总被议论她不够大度，不给夫君纳妾，她是最听不得别人在她耳根子处议论夫妻自个儿的事的。
“给下头通传一声，就说我请婉姨娘来吃茶。”
锦翠瞧贾红云还将心思放林嬿婉身上，心里头骂了句老古董，嘴上也只能僵硬地答着，“奴婢这就去。”
~
“云雀姑娘。”
锦翠扭着腰肢便花枝招展地来到西厢，有几个小厮看直了，都忘了礼数，被锦翠狠狠瞪了两眼才赶紧垂下头。
平日西厢只有俞琬昼打扮得娇嫩些，旁人都是简简单单的褂子或者袄子，锦翠一来，显得她院子里极为寒掺，锦翠倒像是这院子主人似的。
俞琬昼迈着莲步从屋里头出来，锦翠一瞧她的打扮，眼睛都恨不得剜过去。
她今日穿了件芙蓉色金丝软烟罗衫子，搭着条雪绢云缎裙，一头青丝松松地绾了个惊鹄髻，髻前斜插了个金累丝衔珠蝶形簪。宛如一朵刚出水的芙蓉花，娇艳欲滴又清雅不俗。
而近日她特意画了盏淡淡的小山黛，眉如远山，眼含秋水，桃腮杏面，正挑着眉瞧着锦翠。
一时间，孰高孰低，立见分晓。
锦翠平日在宅子里骄傲惯了，今日却吃了俞琬昼的一瘪，忍不住道，“姨娘果真宛如仙子般动人，也如仙子般不食这侯府烟火。”
俞琬昼忽地展颜一笑，鬓边一缕碎发衬得她一张粉脸如梦似幻，只听她娇柔的嗓音此时压紧了些，只透着丝丝冷意，“锦翠姑娘每日从我这小厨房端走的，难道是我凭空变的蟠桃不成？”
锦翠被她顶回去，一时哑然，只好狠狠瞪了一旁偷笑的云雀一眼，“不知姨娘平时是怎么管束下人的，竟然这么没规没矩的。”
俞琬昼清亮的眼里略过一丝不悦，淡淡道，“劳烦锦翠姑娘告诉我，侯府有哪条规矩是主人的院子还得让下人来教着管的？”
锦翠听她说自己是下人，气得绞紧了帕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只觉得旁人瞧着自己都低了一等，恨恨地朝俞琬昼伏了伏身子，“是奴婢笨嘴拙舌，姨娘不要跟我计较才是。”
俞琬昼懒懒扫了她一眼，跟她争执并没什么兴趣，“不知锦翠姑娘今日来是有何事？”
锦翠只得答道，“夫人请姨娘去栖阁喝茶。”
“那劳烦锦翠姑娘带路了。”
~
俞琬昼带着云雀跟了锦翠一同去，留了桃红在院子里看管着。
锦翠背对着她在前面小碎步走着，俞琬昼就在后头看她扭着腰惺惺作态，不经想，自己也该学学，说不定慕容鹤云就吃这做作的样子。古代的男子能有多少情趣，不外乎也就是那些。
就算他是个断袖，也只是个受过传统家教的男子而已。
穿过游廊，眼前一阵开阔，她随着锦翠两拐三拐地便到了贾红云的那处。
俞琬昼扬起眉梢，圆圆的眼闪着亮色，她捏着一块月白纹绣绢帕，瞧着贾红云今日打扮得极为标志，俏生生地伏了伏身子。
贾红云平日不喜繁琐的社交，俞琬昼进屋之前，她便无聊的紧，一月下来与俞琬昼已经熟络了不少，眉梢也染上了丝丝笑意。
她虽已经年近四十，却因在富贵人家内，保养得极细致，除了笑眼时眼角有一丝纹路，平时并看不出年岁。
俞琬昼眉眼一扫，便瞧见今儿个送来的粉糕已经吃了个干净，便娇俏地问道，“今儿的粉糕可还合夫人的口味？”
贾红云瞧她还站着，便拉过她的手坐在了桌前的圆凳上，端坐在她一旁，“你的手艺是极好的，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
俞琬昼晓得装乖讨长辈喜欢是极为重要的，便露出两弯俏丽的梨涡，给贾红云继续管着蜜，“那明日我再给夫人做道糖蒸酥酪。”
贾红云欢喜地瞧着她，贾红云可惜俞琬昼明明美貌有余，却一直不得宠。
外头那些传言，老太太虽然嘴上不说，却是介意的很，而她是慕容鹤云的生母，与儿子在血脉上有共通，自然直觉更准，确定那些都是一些传言。
进门前，她对这个姨娘只是淡淡的，后来发现俞琬昼不仅手巧嘴甜，人还很通透，不是对世故一知半解的普通姑娘。
她便对这个姨娘抱了很大希望。
“婉儿，我虽平日里不怎么走动，却也听得些嘴碎的话。你自然是极好的，我每次见着你都十分喜欢，只是你已入了侯府一月有余，似乎和云儿还未圆房？”
圆房这话贾红云说的极为自然，听在俞琬昼耳里却有些发烫。
她脑子里冒出王玉燕给她的那一小瓶药，脸颊都烧了起来。
贾红云瞧她小女儿的羞态，心里反而放心了些，看来这个姨娘还是对儿子有情意的，不然也不会一说脸皮子就薄了。
便握紧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低低问道，“婉儿，我向你讨句真心话，你对我家云儿是什么想法？”
俞琬昼本来脑子有点乱，听到贾红云开始打听她的想法，一下子又清醒了过来。
整好维持着这半褪不褪的红霞，只听她嗓音娇媚，语气婉转勾人，“在婉儿心中，爷比那星辰更璀璨万分，比皓日更光芒万丈，能嫁给爷，是婉儿此生最大的福分。”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甚至还十分精彩。
当然，正在门沿处凛凛身躯负手站着的那人，可能就未必这样想了。
“世子爷。”
锦翠娇滴滴地唤着，胸前那座小山峰更是起伏不平，甚是诱人。
只是俞琬昼瞧着半伏着身子的锦翠，感到脸上聚集了一道不太舒服的视线。
看来他时听到自己刚才那番真情告白了。
被当事人在旁边听着，她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粉霞渐浓，在她凝脂若羽的脸上煞是显眼。
慕容鹤云今儿是被贾红云叫来的，本以为只是来走个日常的过场，没想到就听到了这么精彩的发言。
让他对这个只见了一次的姨娘更多了几分认识。
锦翠本来伏着身子，刻意将胸脯压低了，偷偷抬眼却瞧见慕容鹤云那双冷峻的眼眸都盯在了俞琬昼身上，牙关咬得更紧，一横心，干脆半倒了下去。
“哎哟。”
只见她半跪倒在地上，脸上染着粉晕，一双眼楚楚可怜，甚是可人。
俞琬昼都忍不住替她鼓掌。
只是慕容鹤云却是个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顽石，只瞧了一眼，便甩过袍子，抬脚跨进了室内。
俞琬昼也忍不住打量起他来。
他今日穿了身绛紫色广陵长衫，腰间系着一条烫金色月纹缎带，墨色青丝高高束起，星眸慵懒，阔胸宽肩。
宽厚的手掌抬起外袍，便在她旁边落了座。
俞琬昼一愣，分明是个四仙桌，他非要坐她旁边干什么？？
之前没有与慕容鹤云近距离接触过，今天才感觉这男人的气势比远看着更凶猛。他只是在她一旁坐着，她都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向她涌来，而他那双慵懒的黑眸，似乎正漫不经心地落在她的身上。
让她不舒服极了。
她印象中，原主和慕容鹤云的相处并不多，但谈不上特别不和谐。
慕容鹤云每次瞧着原主的目光都是淡淡的，透着一股浓浓的疏离，但并不吓人。
但是她一旁的这个慕容鹤云，却让她联想到不动声色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过来。
她捏着帕子的手指有些僵，她浅笑着将手收到了桌下，防止贾红云看出她的不自然。
贾红云虽然没看清她的举动，却被慕容鹤云全数收到了眼底去。
他狭长的眼微咪，盯着俞琬昼那皙白柔软的十指覆在一起，有些想把它们分开。
“云儿？”
贾红云瞧自己儿子盯着俞琬昼出了神，忍不住眉眼都沁了笑。
慕容鹤云听贾红云唤自己，恋恋不舍地将眼睛挪开了，落在了贾红云那张精致保养的脸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俞琬昼年轻的缘故，平日不觉得，现在有了对比，便觉得贾红云的脸上有明显上了妆的痕迹，而他方才瞧那女人，脸蛋上俏生生得没点脂粉气，唇间的朱红仿佛是天生一般，让人想伸出指腹擦一下，看看是不是不会掉。
俞琬昼感觉旁边的视线离开，心里那股奇异的压迫感消失了一些。
脑袋也渐渐恢复了些理智，又重新浮上娇俏的笑意，硬着头皮含情脉脉瞅了一眼慕容鹤云，微微垂下脑袋，只露出那一点朱红。
俞琬昼觉得自己这一眼瞧过去，她都头皮发麻。
却见慕容鹤云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光亮，嘴角便淡淡勾了起来，“是儿子不好，冷落了姨娘。”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福气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