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大年初一 ...
-
“喂?”林稚年接了起来,忐忑地等待着。
“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
“听起来是挺快乐的,今天做什么了?”君锐依旧自如。
“过年。”林稚年却有些局促。
小孩吵闹的声音很大,如果不是听见君锐的笑,他还以为自己的回答被错过了。“去那边玩儿。”电话那头传来关门的声音,嘈杂渐渐远了。
“明天呢?”君锐继续问。
林稚年感觉他或许也在没话找话。
“也是过年。你呢?”
“我有点儿想开学了。”
……
“面醒好了,我去包饺子。”闲聊两分钟后,林稚年忽然想起厨房里放着的面。
“好。去吧,什么馅?”
“放了葱和肉。”
“我想吃三鲜馅儿的。”
“那……”林稚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
“下次去给你带,好了,拜。”
带什么?林稚年想问,但烟花在夜幕中炸开甚至盖过了他的道别,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难得的电话,自己祝他节日快乐了么。林稚年紧张地回忆,君锐倒是祝了自己,还让他许新年愿望。
什么样的新年愿望,一直待在他身边这样的愿望是不是也可以许?
耳朵发热,林稚年翻来覆去,又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没给手机电话录音,为什么要那么关心面好没好,一直到揉面包饺子的时候还在想。
等饺子煮出来,爷爷已经睡了。
新年的烟花声持续不断,漫长的间歇里的,世界又很安静。
林稚年临睡前查了查三鲜馅怎么做,也昏昏沉沉睡去了。
大年初一,小雪。
宜纳采、嫁娶、会亲友。
尽管晚睡,林稚年仍是照着平日里的生物钟在清早醒来,掀开了新的一本日历挂在墙上。
他有点困倦地看银装素裹的窗外,下起雪来,世界格外寂静。新的一年,一切都不一样了,但回忆起不可更改的过往,又好像没什么区别。
敲门声响时,相比诧异叔叔婶婶破天荒来这么早,他更倾向于猜测是串门的人叩错了门。
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君锐,林稚年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接着啊。”
君锐手里拎着两个大环保袋,一根保鲜膜包好的葱支棱出来,好像都是些吃的。
“爷爷呢?”君锐自然地迈进屋里。
“欸,来啦。”
林稚年撑开袋子瞧,君锐果真带来了些食材,但三鲜馅饺子是现成的,似乎没有让他动手的意思。
决定煮哪一包饺子的林稚年再次走出厨房,看见的就是君锐搬了个小马扎正坐在茶几对面,正跟老头儿你飞象我推卒下得不亦乐乎。
凑去一看,场面还挺难舍难分的。电视的声音也被调小,里面重播的小品独自热闹着。
“我这水平还行吧,等咱们老了,让你在小区里也最风光。”君锐小声说。
林稚年听了也觉得真好,转念一想,他下的好不好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但这样的日子,实在让他想到就觉得温和惬意。不知道这样的初一,以后还会不会有。
“我下去买醋,家里没有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要做什么。
“早上去溜达,转角那个超市好像开门。”爷爷叮嘱道。
林稚年点头,穿好外套匆匆出门去。
“这丢三落四的,垃圾也没拿。”爷爷嚷了句。
“我先去扔了吧。”君锐起身。
“再买瓶二锅头行不?”爷爷悄声问,“来,爷爷给你钱。”
“您老别想了,给您找找有没有甜米酒吧。”
“哎呀……”
“有也就能喝一口。”
“就喝一口,多了不喝。”林爷爷竖起一根指头,非常诚心。
几步之遥,君锐也没穿外套,只一件高领毛衣。他提着垃圾下楼,烟酒小铺倒是很近,楼下就有,大年初一还开了个小窗口在卖。
清早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留了胡茬的中年男人挎着破旧皮包站在一旁,捏着香烟吸了一口,直接丢在路边。
潦倒的男人,浑身浓烈的酒味,少了一根手指。正脚踩着脏兮兮的雪,不时抬头往楼上看。跟他擦肩而过,君锐皱了皱眉。
他走近铺子,里面看店的是个小年轻,眼睛几乎粘在手机屏幕上,爱搭不理的。君锐问了两遍,正要发作,他嘴上嚷着:“死了死了,怎么这么菜”,一面又跟君锐糊弄“我也没找见,大冷天的要不你自己来看看吧。”
说着干脆把门给君锐打开了,在吵闹的游戏声音和根本与室外一样的温度里,君锐最终从架子底下找见一罐甜酒。
君锐提着它想,这罐子的体积根本藏不住,估计他和林稚年可以陪着林爷爷一起解决。
也不知道林稚年回来了没。
这种拎着东西进屋过年的感觉确实很好,除夕他是在外婆那里过的,大年初一的家庭聚会也在晚间。君锐不再需要到父亲的亲戚那儿拜年,无聊的一天自然就想到了来找林稚年。
说来也奇怪,他感觉自己……很想看见林稚年。自从上次真心话大冒险的玩笑,自从心情不好的会考间歇遇见,自从新学期报到那天自己推门进来……
居然这么久了。
他悠悠上楼,楼上传来争执的声音。
这就是他真心不太喜欢这种漏风走廊的原因,大年初一就吵架,也是太闲了,还要扰得邻居不得安生。
模糊中,君锐似乎听见熟悉的喊声。
“滚,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干什么?放手……”
是林爷爷。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快步上楼。
头顶传来重物落地的咚隆声。
还有几级台阶时,就见房门大开着,手杖倒在一边。
光天化日,抢劫?君锐恼火地冲进屋里。
男人翻着门口的橱柜,抽屉里的东西了落了一地,他正掏出东西来往怀里塞。
是刚才在楼下见到的那个邋遢中年人。
“放下,那是小年上学的钱!”林爷爷声嘶力竭,去拽他又被一把挥开了。
男人见林爷爷倒地,抬脚往那边走了一步。
听见身后响动,他迅速抬眼对上门口的男高中生。让人发现的恐惧使他抛下身后老人,匆忙往外跑去。
君锐经他撞了一下,也顾不上去拽人,抢先过去扶住气得发抖的林爷爷。
“他,他……”他指着门外的手渐渐落下去,捂住胸口。老人喘息得愈发急促,面色一变,彻底陷入昏迷。
这场景君锐也头一回见,说不惊惶是假,他连忙去检查林爷爷的呼吸脉搏。
身后传来噔噔上楼梯的声音,“爷爷?”
门口的林稚年试探地问了声。
玻璃瓶破碎的声音伴着门口的醋味,苹果也骨碌碌滚到脚边。
林稚年绕过茶几,映入眼里的就是爷爷苍白着脸歪在君锐身边,君锐正焦急地去探他的呼吸,神色凝重。
随着太阳升起,窗外与楼中都热闹起来,喧闹与欢笑声吵得人心烦。
林稚年耳里却万籁俱静,他觉得自己心脏已经停了,血液流动的每一步都艰涩,指尖也冰冷麻木。
也不是很亲近,本来的爷爷和他。
林稚年也有过不沉默的时候,帮其他小朋友拾起的铅笔出现在垃圾桶里,他会问一句为什么。
新书包掉进后窗外落满叶子的小水洼,他会主动寻到“凶手”。但就像一架过载运行的机器,旧的很快。直到努力地维护他以为的友谊,被耍得团团转。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回家,还是母亲哭着在哄他。世界对他来说,似乎向来只有寥落的秋天。哪怕误伤他人之后的那一年,在一群少年犯之间,他也还是会忍不住还手,只是再没有什么好开口问的了。
爷爷却不一样,是个话非常多的老头。
通知家人来接的时候,来的是独居多年少有联系的爷爷,林稚年也没有问。他只知道这是自己剩下来的,世上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事物了。
眼下这点牵绊正躺在地上,失去亲人的恐惧在心中炸裂开来,只剩下无助与愤怒扼上他喉间。
什么也没有了。
他知道人不能开口说后悔。但昨天要是答应二叔就好了,都怪自己。
他不该的,可要他怎么办呢……不,不只是自己的错,怪他,都是他。如果他不为了还债染上赌瘾,也不会越欠越多,让小时候的自己担惊受怕,母亲也不会劳累过度那么早离开,爷爷也不会被气得心脏病发作。
是他的错。
他想起刚才男人拉扯住他袖子时的样子,自己驻足片刻,居然是因为他那个父亲从厚厚纸包掏出的几张百元钞票。见他愧疚神色,林稚年还安下心,平静的想,自己幻想过的与父辈互相理解的场面出现了。
自己是什么样的可笑的人。
君锐抬了眼睛,催促林稚年叫救护车。
就见他踉跄着从茶几上摸出那柄水果刀,雪亮的刀锋闪着寒光,起身想往外跑。
“林稚年?”
君锐才发觉林稚年的眼睛红红的,连忙起身拽他。
林稚年没想到让君锐拦住,他生怕追不上外面的人,挣扎着推了君锐一把。
不长眼的刀刃划在君锐手上。
“嘶——”
林稚年瞥见那抹血色,手里的东西当啷落在地上,脚步也停了。
他不敢正视君锐的眼睛,寂静瞬间里,他听见君锐急切的声音,“去打急救电话。”
君锐蹲下身去,刚学的心肺复苏派上了些用场。
林稚年手指发抖几乎按不住短短的三个数字键,好不容易才打完。
再次检查过林爷爷的状况,君锐稍稍放下心。他去摸茶几底下的小瓷瓶,撬开老人的嘴唇将速效救心丸压在他舌底。
一切能做的做完,君锐力竭跌坐在地板上,他的白色毛衣袖子已经染透了红色。见林稚年仍抱着手机看他,呼吸急促,君锐意识到他还没缓过来。连忙穿上外套,忍着疼抖了抖袖子,又是一身干净,不见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