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论证 ...
-
洋溢把卡给沈意归，两人被雷将军的副官领着下楼。
两台主机如同庞然巨兽，占据了整个空间，副官将室内的灯光打开，不透光的室内被照得如同白昼。
深陷此空间，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
副官侧身将两人让进去，在关上门前嘱咐道：“请洋将军查阅完资料后迅速交还钥匙。”
洋溢颔首同意，待人离开后，给沈意归介绍道：“这里跟GEP不同，机密数据一直由政府保管，这些数据都是经过加密处理的，得先解开权限。”
说着插入磁卡，开始操作。
等他抬起头，沈意归才打开电脑，趁着开机的空隙往上看去，天花板上安装了几台监控，他说：“这里的监控不是很严密，一路上站岗的人也不多，政府这么放心嘛？”
“当然。”洋溢在身后机箱隔出来的空间里闲庭信步，他一边观察一边吹吹机箱壳子上的灰，回答沈意归，“能操作这些东西的人不多，不是被招安了，就是被处理了。”
不会被放着当闲人的，那对政府来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沈意归想，当时他和洋溢想在基地的边缘地域，想在那些罕有人迹的小村生活，真的可能吗——这在西方基地是不可能实现的，在东方又能吗？
他一直以为东方的政府领导人性格仁慈，手段温和，他们推崇中庸，而这些怀柔政策恰恰使得这块土地的人民缺少狼性。
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柔和着未必不够铁腕。洋溢是这样，他的政府也是这样。
人类文明已经不需要通过茹毛饮血来展示自己的强大。
这时，黑色的大屏徐徐展开，古老的主机开始运行。
沈意归来不及坐下，他按着电脑的屏幕提示一步步操作。
刻录现阶段人群的基因数据。
计算千百年前人类的基因数据。
两方数据开始比对。
……
洋溢替沈意归把凳子拉出来，按着他瘦削的双肩让人坐下。
黑色的屏幕上是蓝色的进度条，小幅度地闪烁。
沈意归放慢呼吸，他的脸上还倒映着蓝色的光。
无比期待这个比对结果，超越了他学习考试的时候，超越了他第一次站在GEP的试验台前，面对第一台人体实验。
他的心跳持续处于过快的状态。
终于，进度条拉满。
比对结果显示：两组数据吻合度为42%，具有统计学差异。
沈意归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但他感到洋溢凑近了自己的脖颈，在他的身后看电脑屏幕，能感到洋溢身体的传来的热量。
他屏住呼吸，继续敲入代码。
两组数据被象形化为两串螺旋的DNA ,再放大看细节处，经过计算的合成的碱基，用密密麻麻的ACTG表示。
一个个字母向前滚动，在接受核对后又变成安全的绿色。
忽地，系统响起报错音，屏幕里的这一段图像迅速变为红色；上下两条链，ATCG截然不同的排列顺序映入眼帘。
身后响起洋溢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更哑，“就是它？”
沈意归抿嘴盯着这段序列滚过屏幕，不断滚动的字母布满他的眼球，他很亢奋，又咽了口唾沫逼自己沉静下来；直到新的数据又变成绿色，才说：“不知道，但它肯定是其中一段，还是要等比对完全结束，看有没有其他不同的。”
两人又等了五个小时，却一点也不觉漫长，他们在这五个小时内，将人类有过记录的基因都浏览过一遍。
比对结果令人满意：只有这么一段序列是不同的。
“找到目标了。”沈意归说。
洋溢：“去跟老雷汇报。”
他们把比对报告打印出来，回到雷将军的办公室；雷将军皱着眉头看了很久的报告，说：“这种想法太出人意料，我一个人决定不了。”
他通知了各领导人开会，说科研部有重大的实验结果通报。
这也是东西方的差异。
沈意归想，东方领导人极其喜欢开会，喜欢集思广益，之前洋溢也动不动就参加持续几个小时的会议。
今天自己会是这场会议的主角。
会议是在晚上，洋溢帮他把会上需要的资料排好顺序，说，“不用紧张。”然后回到第一排坐下。
沈意归不紧张。
在光线幽微的机房里盯着显示屏那几个小时最紧张，得到结果后反而平静下来。
领导们正在传阅报告，沈意归在白板上利落画上两条基因简图，不急不徐讲解道：“进化由环境选择，缓慢持续地推进。但在这一次比对中，我们发现，与几百年前的人类相比，我们的一个基因位点整齐划一地向某个方向改变——哦，就是报告里的加粗处。”
一位官员发从资料里抬头，问：“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些年在这个位点上都统一向一个方向进化了？这有什么关系呢？可能地球环境变了，我们的基因也伴随着发生改变。而且，这个基因我们都没有听过，你又凭什么觉得它了不得？”
沈意归：“您说得对，环境选择基因，基因决定表型；我们现如今的环境的确与千百年前大不相同，这改变了我们的基因，不足为其。但改变的这个基因，决定的表型是什么？”
在现场，稍懂些理论的人都为之一振。
人类喊着口号，不约而同地向一个方向进化，那究竟是什么地方进化了？
学过点生物理论的人都想起了曾经老师耳提面命的那句话：进化不一定都是好的。
这个“无人关注”的基因，让人类发生了怎样的进化？
“现在回答您的第二个问题——这也并不是个常见的基因，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姑且就称它为“W”基因吧。在各类研究百花齐放的几百年前，还是有一些喜欢搞冷门的科学家研究过它，W是人和大多数动植物共有的一个基因，保守性极高，也就是说它在人类和其他物种中大体是相同的，也不容易突变，因此，科学界对它的兴趣不大。”沈意归停顿了会儿，说：“后来人类资源日趋匮乏，环境不断恶劣，这个基因却在这种环境中，迎来了它的时代，它在人身上，以极快的速度发生突变，而且是整个人类都发生了改变；科学喜欢人与人之间比较，所以即使我们崇尚基因研究，也没能将它筛查出来；人类的生存压力很大，自然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一个无关紧要的基因。”
所以这个漏网之鱼，在一众科学家眼皮子底下，以极快的速度发生改变。
有人问：“沈博士，你现在说的是它的突变过程，那这个基因到底是有怎样的功能呢？”
沈意归筛选出一些资料，说：“大家还记得端粒吗？一段重复的DNA序列，和非组蛋白结合，保护染色体末端不被降解，防止染色体末端丢失、融合，保持遗传系统的稳定性。上面提到一些喜欢研究冷门基因的科学家——据这些不多的记载，W的功能类似于端粒，端粒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生命的寿命；W比端粒更为隐蔽，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的是生命抵抗力。”
大家似乎都已经听愣了。
沈意归停下来时，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官员们面面相觑，沈意归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和雷将军一样的表情。
这样的说法过于跳脱了。
的确有点像魔法。
又是个很有逻辑性的魔法。
为什么人类越来越不能抵抗自然灾害？紧紧是自然环境变恶劣了吗？为什么一场普通的病毒感染就能夺走人的生命，为什么被烈日晒个几天就能换上皮肤癌？为什么那些植物动物没有这样的情况？
是因为W基因潜移默化地突变，掩人耳目地给人类换了次血。
但要让别人立即双手高举赞成这个想法，还是很困难。
如今的科研环境，没有走徐徐论证那个条件；当局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胆识去判断。
一个年老些的官员优雅地举手，问道：“沈先生的演讲很精彩，故事也很吸引人；可是我不理解，我们东方基地也有很多优秀的科学家，他们做基因，搞生物，也研究了一辈子，怎么他们没有得出这样的结果；沈先生今年多少岁？不到三十吧？参加工作又有多少年，这样的年龄得出这一个结果如何能让我们信服？”
坐在台下的洋溢一直注视着沈意归，这时懒懒散散地接上一句：“您倒是年龄大。”
和沈意归一样年少有位的，还有这位洋将军；会议按官职排位，这位老者坐后面；洋溢坐前面。
沈意归觉得，这种“集思广益”的模式也是有弊端的，容易拉帮结派给人增加压力。
年龄大的官员接着说：“不是我们攻击年轻的科学家，你说，就在电脑上算算就跑来说自己做出了成果，还是这样的结果？但凡能找到一个人的研究结果跟你的观点相佐证，我们也不至于——”
“但凡能找到一个人的意见跟我相佐证？”沈意归反问道。
会议室里响起了小声的讨论，那些坐在后排旁听的人都在低声交头接耳；他们是后起之秀，正是官员口中的年轻人，他们也能感受到，这位官员就是在为难沈意归。
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要找一个跟他意见相同的人，那不是在要求爱因斯坦找一个盟友论证他的“相对论”？
谁知还真有。
沈意归嗤笑一声，他那个嘲讽的表情像极了洋溢，缓缓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十多年前，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科学家，她天资聪颖，在极小的年纪就爆发出研究上的惊人天赋，她的研究思想推陈出新，却在当时被认为不务正业，浪费资源。”
沈意归又将一份份资料发下去。
领导者们审视着打开资料，在第一页看到了“杜念”的名字。
一时间，那些知晓杜念的人纷纷抬头望向沈意归；这位女科学家在曾经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但“伤仲永”“玩心重”“恋爱脑”“不务正业”是她的标签，说她浪费基地的珍贵资源去研究什么含羞草和爬虫；最后又因为跟一个男人谈恋爱玩忽职守，因此而送了命。
何杰和杰克他们也在后排，沈意归能感到他们仰着脸看自己，带着惊异，又带着感动。
沈意归：“大家可以翻看她早几篇论文，切切实实做过实验，比照了昆虫、植物和人类的基因，筛选出了几个差异基因，W就在其中。”
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去翻准备好的资料，的确如沈意归所说；但她的研究也就断在这里，此后便集中力量去筛查人类，转向当时的正统方向了。
“其实她已经走得很远了。”沈意归叹了口气说。
那位年老官员挠了挠头皮，没再说话；不少人是知道杜念的，在随时指望着科研救命的时代，杜念这样的人很出名。
但科研与政治挂钩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在这里稍年长的人都还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杜念不仅年轻，还是女性；她遭受的远比沈意归含沙射影说出的要多；不然她身边环绕着优秀博学的男性，为何独独看上身无长物的浪子唐纳德？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论证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