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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二次拜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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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鸢平日瞧着别人要子嗣难,怀子嗣又辛苦,到了自己身上,却轻而易举。
怀胎期间,她和李凭云去了山西,外头的风雨有李凭云遮挡,她一心只读圣贤书。
最难的是生孩子这一关,临近春闱,孩子还不落地。
赵鸢消瘦,穿着宽大的衣物,看不出是个孕妇。她掩着肚子入了考场,一日紧张的考核后,离开考场,腹中一阵拳打脚踢,气得她想把自己剖膛开肚,把这孩子送出来。
她恨恨地想:孩子爹也好,还是这孩子,都是来磨她的!
春闱尚未发榜,一个男孩呱呱坠地。李凭云拿着孩子的八字算了几个名字,让赵鸢定。
赵鸢没想到自己轻描淡写地生了个孩子,原想着定名字这事儿得慎重一些,于是导致春闱放了榜,她儿还没有名字。最终李凭云出面,定了孩子的名字。
赵鸢心怀大义,便选了“怀义”二字。
李凭云在长安置了一座新邸,赵鸢刚出月子,正坐在一树春光下,摇着摇篮,和李怀义大眼瞪小眼。
这孩子眉眼鼻随了李凭云的英俊,嘴巴随了她丰厚,长得倒是一副宽厚讨喜的模样。
“进士及第,榜十二,我已经给吏部打了招呼,三日内,你会收到前往御史台的任职书。”
她用假身份参加科举,用了亡故兄长“赵谨辞”的字。
长安代有才人出,现在已无人记得当年的天才赵谨辞了。这就是得罪皇帝的下场,忤逆其者,不论盖世的才华,都会在历史上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李怀义满两个月大的时候,赵鸢上任御史台,以“赵谨辞”的名字,成为大邺的一名监察御史。
她的顶头上司是田早河,上任当天,她便说明用意。
“太宁年间,国库亏空一千万贯,有人嫁祸在了陈国公头上,我中了计,冤死了陈国公。请你给个职务之便,让我去户部和太府寺调查此事。”
田早河摘下官帽,擦了擦额头汗珠:“赵兄,非要查么?”
这案子要查起来,就是个无底洞。赵鸢不知能查到几时,又要牵扯多少人进去,她说:“若查明真相,功劳归你,若中途生了事端,苦劳我受。”
“御史台的班子翻天覆地,如今各署的御史仍在相互熟悉中,恐怕没有可用之人拨给你。”
“只要你同意了,我一人足矣。”
赵鸢如今已是目无一切的狂傲。田早河敬佩她,一度科举及第或许是她侥幸,但两度科举及第,说明这就是她命里的路。
“兹事体大,我需想清楚后果,再给你答复。”
赵鸢作揖:“多谢田兄,我先去整理地方弹劾的文书了。”
趁着赵鸢在御史台的功夫,田早河换了便衣,前往南郊李凭云的府邸。
长安花开,日光里都透着芬芳。
李凭云躺在摇椅上,糯米团子似的李怀义正躺在他的臂弯里休息,一副和光同尘之景。
田早河见李凭云如此宝贝此子,揶揄道:“恭喜李兄,得此麟儿,生有何憾。”
李凭云真是此生无憾了。他愿意余生就这样过,每一日都重复着今日的好光景。他是贱民,却登了庙堂,他是孤儿,却有最爱的女人与他生儿育女。
菩萨啊,你垂怜众生,独舍弃了我的时候,可料到过今日?
这场与天争道,他赢了。
李凭云人得意了,话音懒洋洋的:“何事让田兄放下公务不顾,前来扰我父子清闲?”
“赵兄要我的准许,方便她去查太宁年间国库亏空一案。”
“那就让她查呀。”
田早河也是沉稳性子,但修为差李凭云的远,这个节骨眼上,实在做不到向他这般不动如山。
“若她查到吴逍遥头上如何是好?”
一片花瓣随着春风飘落至李凭云的左眼上,他只露了右眼,竟比桃花更夺目。
他连眼睫毛都透着得意。
他一生罪名无数,历经两个皇帝,了结无数权贵,牢狱几进几出,也没人能做实他的罪名。只有赵鸢定他的罪,他才认。
田早河见他气定神闲,有几分像是疯了。他着急道:“以赵兄之聪慧,不难顺藤摸瓜找到你!你让她如何处理这局面!”
“以她嫉恶如仇的性情,定是将我问罪。”
“那你还让她查?多少人以你为圣人为神灵,你倒下了,我们怎么办?”
圣人?
神灵?
都是狗屁。
李凭云眼里没有这些东西,草屋里的读书人也好,朝廷里权贵罢,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罢了,他双手博弈,自己已经玩尽兴了。
现在他倦了。
“维系天下的是制度,古往今来,从没有因一人的倒塌,就让万万人失了道路的。写良法,择明君,护贤臣,我能做的已经全部做到了,也该让我做一回我自己了。”
怀义张开雪白的拳头,抓了抓他的胸膛,而后挣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
新生儿,未受这世间的影响,看一切都是干净纯真的。
李凭云想起那年状元加身,豪杰权贵竞相攀,他谁也不见,躲在船里作画,画的内容是当日赠他一席茅顶的赵家姑娘。
彼时年少,只想以她为妻,能成他的佳话,料不到她是如此固执的人,佳话未成,反倒误了彼此终身。
他满眼得意,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赵鸢。
他李凭云这一生,只爱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成了最让他敬佩的人,叫他如何不得意。
“让她放手去查吧,总该让她如愿一次。”
田早河觉得,李凭云太把这事当儿戏了。这是涉及多少年、多少人命的事?如今本能风平浪静地不了了之,为何非要旧事重提!
再说了,赵鸢他们有天大的恩德。
当年若非赵鸢,谁救自己的性命?又有谁守李凭云的清誉?
她那么痛恨欺骗,若发现骗她的,是她曾经最信任的伙伴,这对她无异于剜心断骨之苦。
所以绝不能让赵鸢放手去查。
田早河未回御史台,一直在外蹉跎到该散衙的时辰,他回到家,小甜菜替他更衣,稀奇道:“今日怎这么早回家?”
“裴月呢?”
“闷院子里浇花呢,今日叫她出门踏青,同我装病,不肯出去。”
“我有事要见她。”
“你是家里的主人,她是你的正房夫人,你要见她,何须特地告知于我?”
“怕你多想。”田早河揉了揉她的发顶,小甜菜心想,自己可真是好哄,明知他对自己无情,被他揉揉脑壳的工夫,就又不舍责备他了。
田早河拄着拐杖走到门前,倏然回身吩咐:“近日赵兄若要见你,不要见她。”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只需记着,这是为了你们好。”
裴月院里的千花万叶正竞相开放,田早河在院外张望,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檐下,踮着脚点亮灯笼。
“你开门,我来。”
裴月闻声望去,辨认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他拄拐,才明白这是她的夫君。
她嫁给田早河以后,被安置在这里,小甜菜偶尔来看她,但田早河从来没来过。
她倒没什么怨的,这本就是一桩各取所得的联姻。
裴月给他开了门,田早河走进来,替她点了灯笼。
“夫君所为何事?”
“我想见裴夫人一面,你可有办法?”
沮渠如今以养病之名被禁足在裴家,当年为了促成自己和裴月的婚事,沮渠在裴月身上花了不少工夫,若要见沮渠的面,裴月定帮的上忙。
裴月抿抿唇:“我若帮了夫君的忙,夫君可否许我在自己的院外种花?”
“自然。”
裴月有些子狡黠心思,她佯装受了田早河欺负,跑去裴家告状。
虽然她和裴家有些亲戚关系,但裴家也不是真正在乎她这个人,没人愿意在晚上抽出时间给她做主,她提出要见沮渠,裴家老夫人想到她这门婚事是沮渠撮合的,不多想就答应了。
入夜,田早河以上门赔礼为借口,前来裴府,与沮渠见了一面。
沮渠被禁足在后院一年多,除了逢年过节见见儿女,再也见不到别的活人。
“今夜我这里好生热闹啊。”
裴月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柔顺道:“嫂嫂,你院中月桂开得真好,我可以去看看月桂吗?”
沮渠柔柔一笑:“去吧。”
裴月出了门,剩她和田早河二人,她倏然冷淡。
“田御史找我何事?”
“眼下有一桩难事,我找不到对策,来求助裴夫人。”
“你有事不去找李凭云商量,来找我,莫非是跟他有关?”
“我不跟你卖关子了,是赵鸢要查国库亏空一事。”
“哦?看来她还是信了乐阳那个疯子的话。乐阳呢?她如何被处置了?”
“送去了南边,溺亡。本该对她慈悲的,但没想到她投诚太后,不但出卖了赵兄,还造成了如今局面。”
“李凭云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他不过是为当年事报仇。”
“陈家的每个人,他都让他们死得其所,若不是有赵鸢护着乐阳,这疯女人也活不到现在。他对赵鸢确实不同,他想成全赵鸢,只能把我们全都教出去了。”
“李兄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都是以阎王刀行菩萨事。高程六子之死,让他忏悔至今,他不是无义之人。”
“老田,在义字之前,还有个情字呢。他要成就赵鸢,必须交出一个主犯,他为赵鸢上刑场为赵鸢断臂为赵鸢弑君,如今他与赵鸢已有子嗣,他手中只剩你一枚活棋,你说他是用,还是不用呢?”
赵鸢在衙署等了田早河整整一日,得知他病了,又去他家里探望,到了田府,才发现人不在。一问小甜菜,小甜菜也说不知他今夜行踪。
难不成他养了外室?不可能,田早河老实巴交,若养了外室,只怕他第一个被自己吓死。
赵鸢无奈回了府。
梨花铺满院子,似是终年积雪。李凭云正躺在摇椅上看书。
“怀义呢?”
“睡了。”
“睡这么早么……”
“他才两个月大,睡得自然比较早一些。”见她有些懊悔,李凭云道:“要我叫他醒来拜见你么?”
赵鸢嗔了他一眼,见石桌上放着一棋盘,棋盘上是一残局,她来了兴致:“李大人,切磋切磋?”
李凭云笑了笑:“不了。”
“是嫌我棋艺不够精湛,不配做你对手?”
“不敢。我只是……厌了。”
人的偏执,往往在一瞬间就释然了。
李凭云捻起梢头梨花,插入赵鸢鬓间:“今日我同怀义看书,一朵梨花落在他手上,他握紧了拳,松手时,梨花已经不成形状了。我将他的手与自己的相比,一想到只需十几载光景,他就能与我比肩,岁月着实走得太快,人生须臾,除了下棋,应还有许多别的趣事……”
赵鸢未曾回应,他垂下眼眸,赵鸢已躺在摇椅上睡着了。李凭云忍俊不禁,他又摘下一朵花,俯身放在赵鸢手心。
她没有握拳,这朵花完好无损。
李凭云执起她的手,在秀气的骨节上轻柔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