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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菩萨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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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白听霓刚下班就收到了谢临宵的消息。
【门口等你。】他还配了个医院大门的图片。
【马上出来。】
谢临宵慵懒地倚靠在车边。上身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冲锋衣,衬得他肩宽腿长,墨镜随意架在高挺的鼻梁间,脸部轮廓被修饰得更加英朗。
“嗨,酷哥。”
谢临宵将脸上的墨镜挂在耳后,露出一双含笑的眼:“嗨,甜妹,请上车。”
男人拉开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车子七拐八绕,停在一家其貌不扬的小店前。
“你别看这家店小,但那个味道真的一绝。”
谢临宵倒是毫不介意,长腿一迈便跟了进去。
虽然他周身的气派跟这个烟火缭绕的小店着实有些格格不入。
“你怎么发现这家店的?”
“这是我的小爱好之一,发掘各种小巷子美食。”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鱼粉端上桌。
红油鲜亮,香气扑鼻。
谢临宵被辣的斯哈斯哈的,看着面不改色的白听霓由衷说道:“唔,你确实不是甜妹,是辣妹。”
“不,我是酸甜苦辣咸全能选手。”
“哦,那你听起来很好吃。”
“……?”
结账的时候,白听霓抢先一步,把他挤到旁边,“我带你来的,我请,几十块钱,不许抢。”
“行,那下次我带你去吃我发现的秘密小店。”
*
真真突然不开口说话了,梁经繁带她来医院检查。
白听霓给她做了基础的测试,没有感觉有什么问题,可能确实比之前沉默了一些,但问题不大。
等诊断完以后,她甚至还主动提起要去和巧巧和巧真去玩。
“巧真是谁?”
“是我们给小猫起的名字!”
院外,草地上。
巧巧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已经观察了三天了,巧真一直躲在那堆石头后面,好像受伤了,不吃不喝的。
她只能轻呼小猫的名字,却只能得到非常微弱的回应。
而且它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了。
堆到洞口的食物也根本没有动过。
心急如焚中,一片柔和的阴影慢慢笼罩了她,女孩回过头,朦胧泪光中看到那位熟悉的叔叔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怎么了?”梁经繁声音放得很轻,怕吓到她。
巧巧记得他是个很好的叔叔,会让她和真真一起学习一些好玩的东西,还会给她讲故事。
她张了张嘴,很想求助,可一种巨大的焦虑堵住了喉咙,只能用手指向石缝处小小的洞口。
梁经繁侧耳认真去听,捕捉到极其微弱的猫叫声,又看到洞口堆积的早已爬满蚂蚁的食物碎屑。
“是小猫出事了吗?”
这句话像打开 一个开关,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男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别怕,我们先把小猫救出来,然后带小猫去看医生,好不好?”
“嗯嗯。”她用力点头。
小猫躲得地方实在是刁钻,最后还是找人拆了一块砖头才捉出来。
白听霓和真真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么大阵仗和哭得像小花猫一样的巧巧问:“这是怎么了?”
“巧真生病了,不吃不喝三天了,”巧巧拉着真真,哭得上期不接下气,“它是不是也要死了呜呜……怎么办!我不要它死。”
真真一听也有点着急,赶紧凑过去,“怎么回事?”
梁经繁说:“问题不大,应该是在外面打架受了伤,没有生命危险,别担心。”
真真松了口气,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巧巧的肩膀说:“繁叔叔会带它去最好的医院,一定能治好。”
“真的吗?”她止住了哭声,眼泪汪汪地看着梁经繁。
梁经繁点点头,“我现在就让人带它去治疗,好了就给你送回来。”
巧巧终于放下心来,她扒着纸箱,小声叮嘱里面的小猫说:“你要乖乖治病哦。”
小猫低低地“喵呜”了一声。
梁经繁让助理先带猫先行离开,然后跟白听霓聊起真真的情况。
白听霓说:“你刚也看到了,她很正常,语言表达基本正常。”
“可在家里她就像失语了一样,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跟巧巧的情况还有点相似。”
“最近家里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她的父母也并没有吵架。”
“那确实有点反常。”她说,“要不这样,回去以后你再观察一下,如果今天回去情况没有改善,我明天去一趟,看看到底是环境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好,那又要麻烦你了。”
“没事,”白听霓说,“你对真真很上心啊,比她的父母都要尽责。”
他侧头看向远处和巧巧一起玩闹的真真,声音很轻,“我想找到一条新的道路。”
“嗯?什么?”
他收回视线,笑了笑,将那抹情绪掩去,起身道别:“没什么,那今天我就先带真真回去了。”
白听霓点点头,跟两人道别。
下班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吃过饭以后,白听霓刷了下朋友圈。
汪小云发了一张自己在跑步机上的图片。
白听霓给她回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她回了一个小猫抱心的表情包。
最近明显感觉她越来越开朗了。
她瘦了很多,甚至开始有精力装扮自己了。
看到她这么积极的生活,白听霓也替她开心。
紧接着,她收到了梁经繁的消息。
是一条十几秒的视频。
真真回到家以后,就又变成了那种失语状态。
白听霓找了一些教程发给他,让他先试着引导一下,明天她亲自去看一趟。
第二天。
白听霓来到梁园,给真真做了个简单的测试。
面对她时,女孩显得没有那么紧张,能说出一些词句,但并不顺利。
等检查完以后,她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管家在此时出现:“白医生,我们少爷在藏书楼等你。”
“好。”
梁家的藏书楼非常大,总共有五层。
刚一进去,视线就被其中单独的书架上吸引住。
这个架子上陈列着几本厚厚的家训。
黑色的精装硬面深沉庄严,外皮被缎面包裹,用繁复的鎏金压纹工艺勾勒出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的锦鲤,最精妙的是,十本书脊的位置,锦鲤的位置都有轻微的差别,最后合在一起,首尾相连,组成了一幅辉煌磅礴的锦鲤跃海图。
下面是四个庄严大字——《梁氏祖训》。
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么厚的十大本,里面到底都写了点什么……
往第二层走,依然是一排排书架,但在尽头,有书桌,有沙发,还有屏风阻断了空间和视线。
梁经繁就坐在一扇紫檀八宝屏风后,单手支着头。
午后细碎的光穿过屏风上镂空的卷草灵芝纹,落在他身上。
青瓷刻花唐草纹的香炉吐出袅袅青烟。
年轻的家主坐在光影中,眉目间是满满的疲惫。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睛,慢慢坐直了身体。
屏风上的光影随着他的动作爬到下颌。
“来了,坐。”
“嗯。”
“真真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初步判断是选择性缄默症,但原因我暂时问不出来。”
“看样子她现在就跟你还稍微能沟通一下,所以,我想请你来做她的家庭医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他开出了一个很高的薪酬,且工作内容和时间也自由很多。
“这条件真让人心动。”她话锋一转,“但还是不了。”
“嗯?为什么?”梁经繁略感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拒绝了。
“现在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方便说说吗?”
白听霓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眉眼间多了一点让人看不懂的怅惘,“我想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她很明显不想再讲下去,梁经繁也就不再追问。
白听霓的目光落在书桌右前方的扇架,上面摆放着一柄展开的折扇,扇面是一副泥金的花鸟画。
“这把扇子好漂亮,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当然。”
拿起扇子,手指拂过细滑的扇骨,上面剔红雕花的工艺繁复精美。
她学着印象中古代的风流才子的样子,“唰”一下将扇面展开,紧接着又“唰”一下合上。
非常流畅。
在扇面清脆的开合声中,她好像听到一声极轻、极压抑的吸气声。
“哇,手感真好。”她由衷赞叹。
扇骨打磨抛光得如玉石一般,而且开合时声音特别清脆解压。
她又饶有兴致地重复开合了两次。
这一次,她听得真切,每一次的“咔嗒”声响起,都会伴随着旁边男人浅浅的抽气声。
“怎么了?”她停下动作,疑惑地看向他。
梁经繁脸上完美的微笑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没什么。”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快速领她到一个通体大漆的多宝柜前,“我这里还有很多不同制式的扇子,来看看。”
柜门开启,柜内的感应灯亮起,暖色的灯光照亮这一排排雅致的艺术品。
他取出一把湘妃竹的折扇,动作自然地换下她手中的那把,“试试这个?我教你个单手开合的小技巧。”
“哦?这个还有技巧。”她的好奇心被勾起。
“嗯,这样握住。”他示范,修长的手指卡住扇钉上方一寸的位置,手腕看似随意一抖,扇面如展开的蝶翼,随后又一个轻巧地回旋,稳稳合拢。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你试试。”
她接过来试着模仿他刚才的动作,却始终不得其法。
细长雅致的折扇在男人指间非常听话,可到了她手上就没有那么潇洒了。
白听霓感叹道:“怪不得古代文人世家子都喜欢在手里拿一把折扇,以前我还不是很懂,原来是我没见过真正的好扇子。”
“这么多种类,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我也有点感兴趣了。”
“当然。”男人取出一把细长的扇子,沉香乌木的扇骨,辅以银丝镶嵌的灵蛇图案,“这是把明氏古方的秋扇,形制更为修长雅致,很适合女孩子拿在手上把玩。”
这把秋扇整体线条顺滑如流水,很美很雅,但她的目光被另一把吸引了。
“这个呢?”
“这把清风令,不太适合新手,手法不够熟练的话开合时可能会觉得有点扎手。”
“清风令?是什么意思?”
“竹子有一种雅称叫‘清风摇翠’,令是指这个令牌一样的扇头,寓意为手持清风令,可号令春风。”
“哇,好潇洒。”白听霓眼前一亮,打开扇子。
里面是一张撒金银箔的扇面,玉竹的小骨,抛光如镜面一般。
“为什么这种扇子都不能像普通扇子一样全打开呢?”
“‘文胸武肚僧道领,书口役袖媒扇肩’,古代文人讲究君子半开扇,并且扇风的时候,也是轻轻扇扇胸口,以示风雅,而武将才用全开扇,更豪迈并兼顾功能性。役袖是指古代的衙役、兵役之类的公差人员,他们奔走劳碌难免全身大汗,就要解开袖口扇风降温。”
扇头点在袖口,白听霓顺着男人的动作看到他的衣袖。
那里有一枚精致的袖扣,黑色鎏光的底,金色锦鲤跃海镌刻,非常精致。
她顺势问道:“锦鲤对你们家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我看祖训封面有,你的衣服上也经常看到类似的图案。”
“嗯……梁家最初就是因为给皇帝进献了一条很稀有的金色锦鲤,得到嘉奖,从那第一桶金开始发迹,然后就做成了象征符号。”
白听霓托着下巴沉思,随后提出质疑:“那说明当时你们是平民对吗?可那个时代,一个平民怎么有机会见到皇帝,其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珍宝落在平民手中,怎么可能守得住呢?”
男人很干脆地承认了:“嗯,确实,所以这只是一个故事。”
“你居然编故事糊弄我……”白听霓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他弯了弯眸子,“大多人都是当故事听听就过去了,不会深究。”
“你是说我太较真了吗?”
“那倒没有,在这个信息繁杂,充满了陷阱的时代,能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这很好。”
白听霓眉尾微扬,“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折扇轻抵下颌,男人眉眼带笑,“嗯,确实是在夸你,你很聪明也很敏锐。”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他的这句夸奖,让她脸上的温度开始攀升。
奇怪,她可从来都不是个不经夸的人!
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她低下头摩挲着手上的扇骨。
“怎么样?你最喜欢哪个类型?”他问。
这三把扇子她首先排除了武扇,太过粗犷,不太喜欢,然后,秋扇虽然很好看,但小骨纤薄,开合需要更娴熟的技巧才能归位,最后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那把清风令,雅致中透着几分潇洒,最合她的口味。
梁经繁了然,手腕利落一甩,折扇咔嗒一声合上,递给她,“拿去玩吧。”
“啊?这怎么好意思?”
“真真出问题,你几次亲自上门都不肯收‘劳务费’,这小玩意儿就当让你入门了,不许推辞。”
白听霓接过来,将扇面打开,举起,对着日光。
“这个是什么材质?猛一看是黑色的,但似乎又泛着淡淡的绿?”
“绿木,”男人迈了一步,来到她面前。
修长的指节在扇骨上划了一下,“乌木制成的扇骨会有比较明显的毛孔,而绿木打磨好了几乎看不见,很细腻,光感很好。”
“好精细的工艺。”
她慢慢地、一方一方地合上扇面。
随着每一根小骨的收起,男人那张清俊的脸从扇面后被一点一点刮出。
洒银的扇面泛着光,折射在他的脸上。
低垂的眉眼美得像一尊白玉观音。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呼吸也不由得屏住。
梁经繁掀起眼皮,与她对视。
澄澈的深棕色瞳孔在光线下蜂蜜般清亮柔和,“怎么了?”
她“唰”的一下把扇子全部打开,遮住自己的脸假装若无其事地欣赏,“白得了这么一把漂亮的扇子,激动得心跳加速。”
他眉眼间带了点揶揄,“这么简单就能让你心跳加速。”
“不简单啊,”她收起扇子,放在心口,郑重其事,“我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