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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剖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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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煦炀打从一大早便绷着张脸。
嘴角下压,活像谁赖了他的账,眼周泛着淡淡的青黑。
天武初见骆煦炀的黑眼圈,以为自己眼花了,打量又打量,才确认所见并非错觉。
修真之人哪怕一夜不睡,也可通过打坐引气调息。遑论骆煦炀修为高强,天武追随他走南闯北多年,极少见他露出如此疲态。
“城中可有消息?”
浄面后,骆煦炀以巾帕拭去脸部和手上的水珠,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套上了血玉扳指。
天武的视线在骆煦炀虎口的血色莲花上凝滞一瞬,又低下头去。
“黄家的出殡队伍已在两刻前出发。”
骆煦炀哼笑一声,“瞧见沉璧在南风馆露的破绽,又听闻沉璧身子大好,黄世勋果真是坐不住了。”
天武道:“黄世勋认定黄鑫为人所害,又以为苏方生与小公子暗中勾结,不愿教他二人好过。
只是他竟当真选在今日出殡去触苏方生的霉头,小公子的心思果真通透。”
骆煦炀手下做事的都是人精,自从打理庄院的总管事务被临时移交给沉璧,阖庄上下便都称沉璧为“小公子”。
对沉月的称呼却是客套的“阿月公子”,仿佛沉月才是那个外人一般。
沉璧虽表示过唤她名字便好,但这些人依然如故,最后只得作罢。
天武这一句话说完,便听见对方嘲弄道:
“他通透?他但凡把这些对外的玲珑心思,多半分留意在自己身上,也不会活得这般拧巴。”
昨夜骆煦炀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沉璧那句“自重”还有那自弃的神色,想睡睡不着,起来打坐却因心神不宁仍是不成。
闷了满肚子的气,红着一双眼睛直熬到晨光微亮,才惊觉那小子对自己的影响竟如此之大。
大到令自己一夜都没法安心歇息。
天武一头雾水,又听见他道:“天生的犟种,活该他吃苦!”
真是惯坏了,就该晾那小子十天半月,方能晓得自己为他做了多少让步。
这话听着恨恨的,竟是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天武悚然。主上未歇息好,原因莫非……难道……
不会是吧?
他赶忙又汇报起沉璧的动向,“小公子方才带了许多孩童回来,托庄院收留几日。属下不能做主,便来请示主上。”
骆煦炀有些意外,“孩童?”
“据小公子所言,都是飞觞城里无人照看的孩童,统共有五十二人。看其形容面貌,多是些养珠者和小乞儿。”
“……”
骆煦炀今日才发现,这小子还是个滥好心的。
他摆摆手,刚想说庄院里不差这几张嘴的口粮,天武补上的几句话却又点起了他的火气。
“小公子说,这些孩童在这庄院不会停留太久,等飞觞城的事了了,他便将其接走,食宿费用都会交付。”
“?”
一股恼意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委屈,就这么从骆煦炀心口窜了起来。
沉璧把他当成甚么人了?连这么几个孩童的食宿也要斤斤计较?
他在沉璧心里就这样气量狭小?
骆煦炀扔下刚端进屋的早膳,踏上破霄剑直往沉璧所在的院落而去。
先前打算把沉璧搁在一边冷一冷的念头,此时也被他抛之脑后。
远远的便瞧见沉璧手里拿了什么东西,被许多高矮不一的孩童和少男少女们簇拥在中心。
等离近了,才看清她正拿着食盒在分发糕点。
骆煦炀存了试探的心思,走至最小的孩童跟前,一把抢走了小孩用换牙后还没长齐的牙口啃着的枣糕。
“晓得这糕点多少银子吗,你就吃?”
他竖着眉毛凶小孩。
小孩看着他浓黑的眉毛,瞪大发亮的长目,怕怕地后退两步,躲在沉璧后面,抓住她的一角衣摆。
“哇——”的一声便嘹亮地大哭起来。
沉璧皱眉挡在小孩前面:“骆大公子,这些糕点花费多少,我补给你便是了,何必这般惊吓一个孩子?”
骆煦炀气得笑了,“你当真觉着我会欺负这些孩童,是么?”
沉璧不语,但防备的神色足以表明她的所想。
骆煦炀用手按在她心口上,“你扪心自问,我可曾在财物上亏待过你和沉月?
沉璧,你是否将我想得太恶毒了些?我曾伤过你,可我已在改了不是么?难道你便要为着当初的那些事,将全天下十恶不赦的罪名都冠在我身上,教我这个人从今往后便死在你的心里?
半分转机都不给么?半分都不给么,沉璧?”
骆煦炀离她越来越近,她有些难以面对那双充斥着疼痛的眼眸,后退了几步,转过脸。
言辞刻薄向来不是她的专长,也不是她的习惯和喜好。
但对这个人,她没有半分同情,她只是感到难以克制的愤怒——
他怎能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重提当初那些令她极度疼痛的罪行?
她总是克意逃避回想那些事,即便是不经意地触碰到了记忆的边缘,也会压抑窒闷得近乎无法呼吸。
可如今他却将那道伤疤又血淋淋地撕开,然后十足委屈地说——
看,那是甚么大不了的伤,值得你如此斤斤计较。
压抑了半晌,沉璧觉着在此人面前无需甚么体面。
于是便松开了紧攥着的手,露出个苍白的笑来:
“你不是想承受与我对等的痛么?那让我打你好不好?”
骆煦炀想了想近日宾客云集,皱了皱眉正要开口。
沉璧却已是抡圆了掌风打在他的脸上。
“啪!”
院里的侍从们低下头,耸着肩膀齐齐一颤,恨不得连耳朵都堵上。
真是听着都觉着疼。
骆煦炀目露凶光,转过脸正打算怒视她,却又被沉璧又一巴掌扇歪了另一边的脸。
“啪!”
“你不要……”
“啪!”
“得寸……”
“啪,啪!”
一连二十多个巴掌过后,那张俊脸红肿得胖了两圈。
脸上火辣辣的痛教骆煦炀沉默下来。
他抓起沉璧的手,看着她红彤彤的手掌,拇指往她肿起的掌肉里按了按。
“这些巴掌,能教你那日的痛少上些许么?”
沉璧看着他的脸抿起唇,“比起我那日之痛,不及万一。”
骆煦炀后知后觉,他似乎轻视了她的苦难。
尤其那苦难还是他一手造成。
“我说过不会再伤你,别再如以往那般当我十恶不赦,好么?”
只要你不属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骆煦炀适时地咽下这句话,在心里默默补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