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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依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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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距离期末考试成绩公布只剩下不到一周的光景。
这段日子,成了陈念最难熬的炼狱。
即便理智早已冰冷地告诉他,以他的水平,绝无可能考出让父母满意的分数,心底深处那点微弱的,近乎奢望的幻想却总是不甘地冒头:万一……万一呢?万一这次比上次多考了那么几分,哪怕只有几分……剩下的两个月暑假,日子是不是就能稍微好过一点点?
他恐惧着父母每日审视的目光。
那眼神里盛满“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的失望和“你在学校到底有没有认真念书”的尖锐怀疑。
他害怕亲戚们虚情假意的安慰。
“没事,下次再努力嘛”,表面大度,背地里却不知如何窃喜,如何拿自己孩子的优秀来对比他的平庸,享受着那份扭曲的优越感,甚至幸灾乐祸地想着:大人再厉害又如何?摊上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以后怕是指望不上了。
陈念从小便浸泡在这样的环境里,像一株生长在盐碱地的幼苗,本能地对暑假这个旁人欢欣鼓舞的词产生了深切的恐惧。
别人的暑假是阳光,冰饮,旅行和肆意的欢笑,他的暑假……他宁愿它从未存在,或者短一些,再短一些。
内心的重压无处排解,隅间咖啡馆便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他几乎每天都来,蜷缩在老位置,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能坐很久,似乎只有这里弥漫的咖啡香和周屿偶尔投来的,不带评判的平静目光,才能让那颗惶惶不安的心获得片刻喘息,攒够一点勇气再踏入那个名为家的冰窟。
起初一两天,姜序还能压下心头的酸涩,安慰自己:周屿认识陈念的时间比他长多了,是陈念依赖了多年的邻家哥哥,情有可原。
然而,连续一周,天天如此。看着陈念推门进来,径直走向周屿所在的方向,或者安静地坐在角落,心事重重地对着窗外发呆,而对自己这个正牌男友的关切询问却总是报以疲惫的沉默或敷衍的摇头……姜序心里那坛醋彻底打翻了。
可他不能抱怨,更不能阻止。那算什么?一个被官方亲口承认的正宫吃邻家大哥哥的醋?这也太掉价,太不成熟了。
于是,他也成了隅间的常客。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一杯黑咖,一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要大气,要理解,要信任,来日方长”,一边用勺子把咖啡杯搅得咔咔作响,金属与陶瓷碰撞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咖啡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开始,周屿还能装作没听见,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但时间一长,连其他客人都开始微微蹙眉,投来被打扰的目光。周屿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走到姜序对面坐下。
“我说姜大少爷,”周屿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要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直接去问念念不行吗?天天跑我这里来当人形背景板,还自带噪音污染,算怎么回事?”
姜序手上的动作没停,勺子搅得更用力了,眼睛盯着杯子里旋转的黑色液体,语气酸溜溜的:“我?我才认识他多久?满打满算一年不到。哪有那个资格当人家的知心大哥哥啊。”
他刻意将“知心大哥哥”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慢,怨念几乎要溢出来。
“他什么事都跟你说,天天都来,恨不得直接在你这里安营扎寨了。我这个男朋友,纯属摆设。”
尤其是想到他和陈念亲近,要挑时间,挑地点,提心吊胆防备着任何一双可能窥探的眼睛,而周屿这里却是陈念想来就来,想见就见的安全港湾……强烈的对比让姜序心里的委屈和嫉妒像藤蔓一样疯长。
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搅得咖啡液面都溅出了几滴,落在干净的桌布上。
周屿看得眼角直抽,真担心那可怜的勺子会在他手里夭折。
“你跟我抱怨也没用啊,”他摊手,“我又左右不了念念的想法。他要来,我总不能把他赶出去吧?”
“那你不能……稍微提点一下吗?”姜序猛地抬起头,眼神带着控诉和一丝无理取闹的期待,“你就跟他说:“念念,你要是有什么烦恼,可以去跟姜序商量商量,说不定比跟我说更有用呢?”我就不信,你说了这话,他还天天往你这儿跑。”
他顶着一脸“你就是故意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的委屈表情,死死盯着周屿。
周屿被他这副少年心性十足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心里感叹年轻就是好,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有啥说啥。
不过,被这么一通指责,饶是好脾气的周屿,也难免起了点为难人的促狭心思。
“跟你说了也没用。”周屿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姜序果然不服气,剑眉一挑:“你说都没说,怎么知道没用?这世上还有我姜序解决不了的事?”
周屿放下杯子,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带着点洞悉一切的无奈:“你能帮他改期末成绩吗?”
姜序一愣:“……?”
周屿看着他瞬间茫然的表情,直接揭开了陈念痛苦的根源:“他在烦恼他的期末成绩。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但对他来说,成绩不够好,回家……日子会很难过。”
姜序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快:“那怎么了?成绩又不能决定一切。未来……”
“只有成绩好的人,才有资格轻飘飘地说“成绩不能决定一切”。”
周屿平静地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姜序从未见过的,沉重的了然,“成绩不够好的人这么说,通常只会被当作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自我安慰。”
姜序被噎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每次考砸,比如满分一百考了九十九,周围人安慰他时说的那句“成绩不能决定一切”,是建立在他本身足够优秀的基础上。
而陈念……他的不够好,显然不是区区一两分的差距,而是横亘在他与父母期望之间的一道巨大鸿沟。那句他习以为常的安慰,对陈念而言,或许更像是一种残酷的讽刺。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姜序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和坚定:“下学期!下学期开始,我亲自给他补习。保证让他成绩提上去。他以后再也不会因为成绩不好而日子难过了。”他像是在立下一个庄重的誓言。
提到下学期,周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语气也严肃了几分:“你下学期……打算选什么科目组合?”
姜序不假思索:“纯理!物化生。”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对计算机编程很感兴趣,大学想学这个,以后也打算走这条路。”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选择未来道路就像选择晚餐一样简单自然。
周屿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随即抛出了一个让姜序瞬间僵住的信息:“但念念……他更喜欢政史地,他倾向于选纯文。”
姜序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不是意外陈念的选择,而是……陈念从未跟他提过半句。可周屿却知道,还说得如此笃定。一股强烈的嫉妒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可恶!凭什么!
“只是……”周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他的父母,非常坚决地要求他必须选纯理。理由无非是纯理好选专业,好就业,更有前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带着沉痛,“有一次,念念大概是压力太大,在他们面前小声提了一句,说自己其实更喜欢文科……结果,被他喝醉酒的爸爸……打了一巴掌。”
周屿深吸一口气,仿佛那记耳光是打在他自己脸上,心疼得眉头紧锁:“那时……念念已经上初三了。”
他语气里的难以置信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平静的表象。
他真的很不理解这种父母。孩子懵懂无知,最需要陪伴和引导的时候,他们当甩手掌柜,把小小的陈念一个人扔在家里自生自灭;等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喜好,他们又突然跳出来,挥舞着“为你好”的大棒,粗暴地干涉他的人生选择,甚至动用暴力。
简直……不配为人父母!
“所以,”周屿看着姜序瞬间变得铁青,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的脸,语气沉重而直接,“你也别怪他有事不跟你说。因为他知道,就算说了……大概率也没用。”
从小就没有人给过他那种“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告诉我,我就会帮你解决”的安全感。相反,袒露心声往往换来的是更深的嘲讽,谩骂甚至暴力。
日积月累,早已在他心里筑起了一道厚厚的高墙,将一切脆弱和求助的念头都深锁其中,养成了如今这副什么都闷在心里的性格。
姜序只觉得一股怒火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从未想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以为只是成绩困扰的表象之下,陈念竟承受着如此扭曲的家庭环境。
仅仅因为表达了不同的想法,就被亲生父亲扇耳光?!这算什么父母?!畜生!
他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冲到陈念家里,揪住那个所谓的父亲,狠狠揍他一顿,让他也尝尝被打的滋味。让他明白明白什么叫尊重。什么叫为人父。
可那毕竟是陈念的父母……这个认知如同一盆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他冲动的怒火,只剩下冰冷刺骨的无力感和更深的心疼。
那是陈念的至亲,是他无法轻易斩断的血脉羁绊,也是陈念痛苦最深的根源。他不能冲动,不能给陈念带来更大的麻烦。
姜序僵立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变幻不定。过了许久,那股沸腾的怒火才渐渐被另一种更沉重,更坚定的情绪取代。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仿佛要把胸口的浊气都排尽。
他看向周屿,眼神里的愤怒和冲动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心,像被寒冰淬炼过的刀刃,闪着冷冽而坚定的光。
“屿哥,”姜序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千钧的力量,“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的……谢谢你。”
他顿了顿,眼神越过周屿,似乎穿透了咖啡馆的墙壁,望向了某个需要他守护的身影,“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屿见他神色不对,生怕他热血上头做出无法挽回的事,赶紧站起身提醒:“姜序,你可别冲动。那是念念的爸妈,硬碰硬只会让念念更难做。”
姜序点了点头,眼神沉稳:“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他不会再用蛮力,也不会再幼稚地吃飞醋。他找到了真正需要去战斗的方向。不是去对抗那对不合格的父母,而是去成为陈念可以依靠的,坚不可摧的壁垒。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隅间咖啡馆。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仿佛也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要去实践他刚刚在心里立下的誓言。用他能想到的最有效,最不会伤害到陈念的方式,去守护他,去改变那令人窒息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