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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搜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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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患无话可说。
他发现谢江知虽然看着大大咧咧,除了禾晚什么都不在乎,但心思却缜密得可怕。
搜魂的确需要禾晚。
搜魂只能神魂强大的人来进行,因为稍有不慎就会陷入被搜者的记忆里出不来,走火入魔。
安颜一朝成为红衣,生前之事必定对她打击很大,神魂激荡,哪怕是无患,对她搜魂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搜魂的地点就在关押她的那间屋子。
变成厉鬼的安颜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安安静静的跪在地上垂着头,只是满头的青丝参杂着丝丝缕缕的白。
陆景舟看见,脸色白了白,“她长白发了。”
站在他身边的和尚捻着手里的佛珠,合上眼睛。
“阿弥陀佛。”
鬼也分等级,刚死的小鬼不过白衣,往上是黑衣、青衣,再就是红衣。
红衣再上又是白,可这白非彼白。
那是煞。
青丝变白发,等到那身红衣变白时,她便成了煞。
跟着进来的辛迟也看见了,顿时觉得事情变得棘手,“昨天还好好的,为何会忽然转变?”
没人知道原因。
在众人的印象里,厉鬼都是狰狞的,可安颜却很安静,哪怕被他们用束魂锁锁在这里,也只安安静静的垂着头,若不是那身红得仿佛能滴血的红衣,很难有人会相信这是另人闻风散胆的红衣厉鬼。
鬼靠怨气而活,她周围设了阵法,吸收不了周围的怨气。
可她还是向煞转变。
那只能说明,她心里有滔天的恨意。
她的恨意强烈到竟让一个红衣硬生生的变成煞,搜魂的难度可想而知。
辛迟微微侧眼,朝禾晚看去。
禾晚撩起裙角,盘腿坐在安颜面前,朝身边的和尚颔首,“开始吧。”
了无从怀里拿出一小节灵犀香,放在禾晚和安颜中间,将它点燃。
今有灵犀,燃之,可通神魂。
他盘腿坐在她旁边,双手合十,“施主,你放心去吧,老衲替你护法。”
禾晚闭上眼,任由自己的神魂和安颜连接。
她以为她会进入得很困难,可与之相反的是,她很轻松就进去了。
咔哒——
脑海里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桥梁两边的横梁契合上的声响。
禾晚一怔,紧接着,无边的情绪像浪潮朝她涌来。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漫天的血色将她包裹。她想尖叫,可舌头被人拔了,她想挣扎,可手脚尽数被人挑断。
血……
到处都是血。
有她的,也有对面的。
她的眼睛被血覆盖,温热的液体流得她满脸都是,下巴被钳住,强迫她往对面看去。
无边的血色里,她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鲜血淋漓的脸,脸上的肉被刀一片片削去,在因疼痛而颤抖的肌肉里,还能窥见森森白骨。
有人拿着刀,将对方的手沿着骨节,一节一节的剁下来。
“这双手不会很会画吗?七杀阵名震天下,你的七杀呢?你的手呢?”
回答他的是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禾晚感觉到钳在下巴上的那只手加大了力道,冰冷的声音贴在她耳边。
“快看你的爱人,赫赫有名的沈家公子,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真可怜啊。”
“这样吧……”那人将她脸上的鲜血抹干净,露出一张清雅的脸。
他伸手,将手里的盘子递到她跟前,里面是鲜血淋漓的肉片,“你吃一片,我少剜他一刀,你看怎么样?”
手上的力道松开,她的脸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爬起来,手筋被挑了,使不上劲,只能像狗一样把头凑到盘子前,将鲜血混合着骨渣的肉片吞下去。
她一口一口的咀嚼着,牙关咯吱作响。
“哈哈哈哈哈……真感人啊,你看我对你们多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过你猜,他能活着挨多少刀?猜对了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禾晚的眼睛蓦地瞪大,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嗬!嗬!”
骗子!骗子!你说了放过他的……
她眼前又被鲜血覆盖。
痛……
太痛了,痛得她恨不得将整颗心都剜出来。
她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绝望的想。
为什么不死?
为什么还不死啊?
眼泪似乎已经流干,整个灵魂都变干涸。
她倒在地上,挪着身体,一点一点的朝前面爬去。
差一点……
就差一点了……
咔——
一只脚重重踩在她脊背上。
她的脊椎断了。
可她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固执的挪动着身躯。
只差一点了啊……
她的世界变成一片血色,痛苦将她淹没,最后连死亡都变成了一种奢求。
可在血色里,那张几乎没有五官的脸对着她,喉咙挤出不成声的音调。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除了她。
他说——
阿颜,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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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晚猛地睁开眼睛,深深的喘了口气,胃里隐隐作呕。
无患看她睁眼一愣,“这么快?”
了无看了眼燃了不到半截的灵犀香,“要再试一次吗?”
禾晚看着垂着头的安颜,张了张嘴,她像是好久没说话一样,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用了。”
她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我……”一时间,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神魂里的场景太逼真了,直到现在,她感觉四肢百骸还在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看到了一场虐杀。”
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禾晚轻柔的声音。
外头烈日当空,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觉无边冷意漫延。
许久后,不知是谁开口,“那人是……沈宜吗?”
禾晚没说话。
可除了沈宜又是谁呢?
一笔画成七杀,不过十八就到金丹。
这般的天之骄子,被人削了骨肉,十指尽斩。
“阿弥陀佛……”了无垂眸念了一声,“仙君可有看清虐杀他们的人是谁?”
“受她心智影响,我看不清脸,但我看见挂在他们腰间的玉坠,上面刻着‘沈’字,周围祥云缭绕。”
云城沈家。
禾晚补充,“而且周身魔气浮现,应当是坠了魔。”
众人心底皆是一沉。
禾晚蜷了蜷手指,再一次朝面前安静的安颜望去。
她的手被束魂锁吊着,宽大的红色衣袍散落,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臂,手腕上的伤痕狰狞恐怖。
她是魂,□□的伤只有一道疤而已,可她已经忘记怎么走路了,从始至终都是跪着。
似乎察觉到了禾晚到目光,吊着的厉鬼抬起头,看着她,苍白的唇缓缓咧开,就这么朝她笑了。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高昂起头,露出切成两截的舌头。
禾晚收回目光,站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没人拦她。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依旧热烈,高大的男人站在阳光底下,玄色的衣袍在风中扬起轻盈的弧度。
见她出来,眼底盛满春光。
“仙君……”
看见他,禾晚喃喃开口。
“谢江知……”
她如坠冰窖,连眼泪都来得蹊跷。
太冷了,她仿佛还置身于那间昏暗的屋子,恶毒的视线将她紧锁,绝望将她淹没。
血色一点点盖住眼底的颜色,最后化成一张连五官都看不清的脸。
——阿颜,别怕。
禾晚感觉自己的牙关在咯吱作响。
胃里那种作呕的感觉又来了。
直到一双干燥的大手抚上她的肩膀,草木的温暖气息重新将她包裹。那双手捧上她的脸,将她脸上的泪一点点擦干。
“没事了、没事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那双手擦完她的泪后往下移,将她冰冷僵硬的手捂在手心,等它慢慢回暖。
禾晚被牵到了一个温暖明亮的地方,桂花的香气萦绕,不远处栽着一颗果树,沉甸甸的果实压弯枝头。
谢江知没问她为什么哭,捧了一个瓷碗递给她。
“喝口水压压惊。”
禾晚接过瓷碗,垂着眼,贴在碗沿的指尖微微发烫,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干燥粗糙的触感。
有些不习惯。
但很温暖,将她从阴冷压抑的心境里拽了出来。
阳光明媚灿烂,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慢慢的捧着碗喝了口水,水到口腔的时候顿了一下,抬眸看了眼男人。
“甜的?”
她开口,嗓音还是有些哑。
谢江知笑了笑,“我加了糖。”
“我不是小孩子。”
禾晚说。
但还是把糖水喝完了,喝完后整个口腔都甜丝丝的,梦里无边的血腥味渐渐从她周身抽离。
谢江知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叠点心,“那再吃点东西,这么久过去,肯定饿了。”
禾晚不饿,但她需要东西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点心外面是一层酥皮,里面是软糯的豆沙馅,那是谢江知改良版的酥酪。
禾晚咬了一口,看着眼前那棵沉甸甸的果树,道,“刚刚不是我想哭的,我是被影响了。”
“我知道。”谢江知说。
他给禾晚倒水,握着茶壶的手指节发白,内心远不像外表这么平静。
“我……”禾晚吸了吸鼻子,刚刚在一行人面前她掩藏的好极了,丝毫的情绪都没泄露出来,但一看见男人弯着眼睛朝她笑的模样,她就没忍住。
她虽然活得久,但之前所有的时光都用来睡觉和修炼,在无患的叨叨下,她很少出门。
所以她不知道,那只安静的红衣厉鬼死前,遭受的竟然是这样一幕。
这超出了小猫咪的承受范围。
可没人在乎,除了谢江知。
怕她难过,她手里又被塞了一颗糖进来。
禾晚攥着糖,又吸了吸鼻子,朝他道。
“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别人,你要是说了,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