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 1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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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在失去意识，灵魂脱离肉.体的瞬间，跨越遥远光阴的记忆纷至沓来。
他摔下马背，握住穿透心口的毒箭，忽然想起他还有完整一生记忆，名叫秦跃，来自三千年后，所以在见到子西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要找的孩子。
两次人生的记忆，在同一具灵魂的链接下，拧成了搅碎心脏的麻绳，也终于让他明白，天意无常。
这是神族对子西的考验，也是天道对神、人两族的鞭笞。
秦跃站在自己的尸体旁，沉默地凝视了许久，他回头，西伯昌带来的人悄然隐去，接下来，他将命自己的儿子绞杀随他一起来狩猎的朝歌士兵，然后封锁消息，让帝辛以为伏岁一去不复返。
再后来，封神榜出，武王伐纣，西周代商。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而无论是他，还是子西，都是这漫漫洪流中，最微不足道的沙子，泥沙俱下之时，神族与人族，都无人能幸免于难。
蛊雕在他身旁降落，它吞下了伏岁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饱餐一顿，待到吃饱喝足，才将视线转向旁边的灵魂：“你死后，不想知道他怎么了吗。”
“子西…”秦跃上前，伏岁当作至亲的孩子，他想起那和神意一般虚无缥缈的承诺：“我想接他回家。”
“来。”蛊雕暗红的眼睛盯着他。
他化为一缕青烟，钻进蛊雕头顶繁复的珊瑚角中，再次睁开眼，他来到刑场上，比起上刑，可能商王更愿意称其为盛大的祭祀典礼，三牲都备好了，只差一个活人。
秦跃从来没有感到那样的痛苦，那种强烈的感同身受，以及恨不能以身代之的绝望，他视为至亲的孩子，换算成人类孩童的年龄，只有八岁。
对了，他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来着？
在上小学三年级，和高年级的小混混打架然后被请了家长。甚至是伏岁同龄时，父母俱在，逢年时与大伯家团圆，有说有笑地聊起这一年的收成。
世界不是一瞬间崩塌的。
但子西的世界，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他终于明白，在曹丽芸卧室抽屉里发现的羊皮卷，那漫画的结尾，最后一幅画意味着什么，人群、小孩、巨雕与小孩身下的短线，原来那些短线，是子西浑身上下，被一刀一刀片下来的肉。
他充满了愤怒，恨不得杀死刽子手，又恨不得把癫狂成魔的商王绑到炮烙上，让他来承受这样的痛苦。
那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那样残忍地对待他？
到最后，愤怒的秦跃蹲在化为白骨的小孩身边，绝望到无法发出声音，连哭声都成为喑哑的嘶鸣。
蛊雕在他上空徘徊，他回到黑暗中。
黑暗中，出现另一道矮小身影，八岁的子西背对他站在黯淡的光柱下，秦跃睁大双眼，冲上去：“子西！”
却被无形的结界弹开。
蛊雕警告他：“他不认识现在的你，不要靠近他。”
“他……死了吗？”秦跃浑身发抖。
“没有，他是神族，人间只是他的肉.体和意识。”蛊雕带他们飞回玄天，路过玄天天门时，秦跃感到了剧烈的震动，他的身体险些化为无数碎片。
蛊雕冷笑：“你这凡人，真是不一样，换了别的灵魂来，过天门那一瞬间，就该灰飞烟灭了。”
“……”秦跃知道原因：“我身体里，有沈烟的神魂。”
蛊雕沉吟：“难怪。”
“难怪王母选中你。”蛊雕冷笑一声。
将秦跃留在玉山神宫后，蛊雕带走了子西，它要送他去女娲大神那里，重铸肉身，再然后，按照长老院的安排，送到藏经阁研读经书，非召不得出，相当于软禁。
不得不说，这一次盛大的祭祀，终于将凡人的贪念上传天听。
人族在试图毁灭一个先天神族的瞬间，玄天就发生了剧烈的地震，三位至高神合力稳固了天柱，他们在幻世镜中看见同为神族的子西被一刀又一刀凌迟。
西王母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秦跃站在莲花中，流动的池水将他送到白玉台阶下。
“孩子，过来。”慈祥的女声召唤他。
秦跃没来由地，感觉很亲切，他疾走两步踏上台阶，沿神道步入宫殿中，西王母雍容华贵，笑着凝望他，她看见他了，就朝他招手：“我作为母亲，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您请说。”秦跃头一回见到真神，不对，见到的第二位真神，那种威仪与庄严，让他在靠近的瞬间，就想当场跪下去，或许是为了不让秦跃感到恐惧，西王母的身量与凡人相差不大。
她的美貌，胜于沈烟，双手合在身前，织金云纹的袍袖曳地，女神端庄而慈爱：“请你帮我，救救我的孩子。”
*
夏日的最后一天，沈烟站在八岁的自己身边，陪着年少的孩子一同远远眺望。
现在他知道了，他恨了三千年的背弃，为此不惜大动干戈逼死一个凡人的仇恨，其实都是因为，他不知情，他不知道，伏岁在此刻就已经死了。
他甚至，比他多活了半年。
伏岁被一箭穿心的这天晚上，苏妃带来了很好吃的腌制肉干，他吃了很多，肚皮饱饱，倒头就睡，他并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秒，伏岁拼尽全力，想要赶回来带他离开王宫。
他那懦弱的哥哥，畏手畏脚了一辈子，唯独这件事鼓起勇气，却在回程的路途上，仓促咽气。
没有人告诉他真相，或许是因为，他们都不想触碰他的伤疤。
“……”沈烟凝望年幼的自己，小孩受到苏妃召唤，笃笃笃跑远。
然后他被一股巨力推出门，一号楼的走廊，秦跃不在了。
沈烟大脑一片空白，他仓促地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疯狂拍打第六扇门，用尽浑身力气呼喊：“伏岁！伏岁——”
无人回应，他呆呆地站着，骤然整个身体失去支撑般软倒，沈烟蹲在地上，靠着房门沉默无声落泪，他好想见他最后一面，好想再与他团圆。
那天在秦陵地宫，陈井村家家户户手牵手走上黄泉路，他就很想，想当初如果他也是凡人，真的死在那场祭典上，他的黄泉路，伏岁会不会也在等他。
但是蛊雕带他回了玄天，残忍地让他活下去，女娲大神救治了他的伤，长老院将他送进藏经阁，他夜以继日重复凌迟和灼烧的痛苦，在刑场上没有流下眼泪，在藏经阁每天都疼到忍不住哭。
伏岁再也不会回来接他了，他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甚至他等了很久很久，伏岁的灵魂终于在秦朝转世，他却在大海的孤帆上，残忍地逼死了他，然后，自己吐了个天昏地暗。
从那以后，就释然了，每一世都不甘心地去找他，想从转世身上问出个所以然，但没有一个有从前的记忆，改头换面，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他们都不是伏岁。
沈烟站起来，楼外天光亮起，他像个游魂，在清晨的大街上游荡。
冬天很冷，出来的时候，秦跃给他套了毛衣和羽绒服，有些臃肿。
赶早班的汽车渐渐多起来，过马路时险些被一辆摩托撞倒，对方看见他苍白的脸，摆摆手让他注意安全，自己绕了个弯开走，沈烟在红绿灯前驻足。
闭上眼睛，似乎听见伏岁在寻找他，他故意消失，然后伏岁急得漫山遍野大喊，也不怕招来豺狼虎豹，“子西——”他那么焦急地呼唤，“子西——”
“沈烟。”后来这样叫他的，都是转世，还有……
“仙儿。”
沈烟猝然掀开眼帘，他停在马路中间，被堵住的十字路口，汽车疯狂鸣笛，交警已经冲了过来：“你在做什么？！”
“……”沈烟仓皇后退。
交警以为他要自杀，不敢大声批评，把他带到路边，安慰了两句就让他走了，有个女辅警顺手把买来的肉包塞他怀里：“人生嘛，起起落落，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走运了呢。”
“……谢谢。”沈烟茫然地抱着肉包，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身体似乎僵住了，意识也沉入深海，他像个僵硬的人偶，程式化道谢，然后转身继续游荡。
不知道怎么进的小区，人脸识别，然后指纹解锁，当他有反应时，他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孤零零一个人，身边再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叶北在同学家，秦跃…秦跃下落不明，谢允去沿海下墓，王胖子和张一尺在新疆处理一桩灭门案，高胖子上北京开会去了，范雨浥这两天请病假休息。
沈烟随手抓起靠枕，抱在怀里，他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翻到最近在看的一档怀旧综艺，有人在唱歌，《当爱已成往事》，沈烟面无表情地听着。
听了一会儿，忽然抱住小黄鸭枕头嚎啕大哭。
伏岁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伏岁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凡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短暂而脆弱，一去不复返。
伏岁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凡间孩童，伏岁一直在等他长大，伏岁总是说，长大了就可以保护自己，他多么希望伏岁再对他说一次：子西，只能靠你了。他一定会拍着胸脯保证：“我可以保护你了。”
我长大了。
但你啊，已经走了三千年了。
我还在人间辗转，你却已经成为话本的故事，无人记得。
神与人，从来活在两个世界。
沈烟在沙发上蜷缩，紧紧抱住自己，脑袋埋进软枕里，恨不得在当年就真的变成凡人，他遇见伏岁的时候八岁，再过三年，就是十一岁。
十一岁，在当时已经是可以上战场的年纪，他就陪伏岁去当巫师，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请商王放过他们兄弟俩。
他们相依为命。
伏岁或许会娶到喜欢的姑娘，生三个孩子，两个哥哥一个妹妹，他可以帮伏岁带孩子，等到老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隐居山林，相携终老。
他们可以互相陪伴很长时间，直到生老病死，踏上黄泉。
沈烟闭上眼睛。
黑暗中，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第 153 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