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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他回头看时,蔺哲已经不见了。

      坦狄薇前辈很生气,几乎是怒不可遏的程度。江奕扪心自问,他是不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纳西尔略带伤感地摇摇头,丹尼像在看热闹,一无所知的小乞丐把自己缩得更小了,其他遗民诧异又有些气愤地看过来,就连平日话最多的乐天派梅森此刻也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拍拍他的后背便回去睡觉。

      江奕坐地抱膝,眼巴巴地看着丹尼抱住坦狄薇的手臂,一颦一笑都是明朗朗的仰慕。
      埋头哭的那几分钟里,他觉得自己好像辜负了全世界,好像他对蔺哲的在意与保护本身就是犯罪,好像精美的事物必然要面临毁灭,好像看不见的人被迫沉默、听不见的人不幸迷途。

      有东西落在肩上,江奕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看见纳西尔前辈。仅剩26%的手机被递过来——

      不想睡觉的话,我们可以聊聊。

      江奕:“嗯。”
      他打开翻译软件里的语音输入。

      “你对Jet的偏心貌似比尼罗河要长,正如法老宠祭司,而我们是给你俩修金字塔的奴隶。”
      “对不起。”

      “Habibi,Thandi没想要他的命,否则他早就像神庙后院的七个靶子被射得稀碎了。Mas也是,七目蓝莲他都能搞定,解决中度变异人类?两拳就够。”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认识得早不等于可以掏心窝。你无条件信任他,我们不一定能做到,更别说那些遗民。”
      “我知道。”

      “Habibi,我们是看在同事情分,以及你的面子上才没有对他动真格。你和Jet关系怎样,旁人看不明白,我和你的几位前辈可都心知肚明。可刚才要不是他们救得及时,你现在已经被他送到冥河对岸了。”
      “烦请您替我谢谢他们。”

      “Jet目前的情况,你也领教过了,他对你都下狠手,更何况是无辜的路人?眼下他跑得比盗墓贼都快,天知道是逃命还是窥伺报复。Inshallah,说不定他会回来找我们,又或是去猎杀别的被遗忘者。”
      “对不起。”

      “Habibi,这只是金字塔的其中一面。我们团队的全部资料、官方运营,在网上有如底比斯神庙的铭文,始终保持开诚布公。Jet走后,Bei删掉了有关他的一切信息;我们出发时,Bei又给他添了回去。要是他在我们回去之前捅出什么乱子,被那些舆论秃鹫记录、传播,再在网上发酵,我们团队的声誉和发展就会像被风蚀的方尖碑那样,一触即塌。”
      “对不起。”

      “我懂你袒护他的心,可正如不是每个人都应该解读象形文字,我们没有义务必须理解你们,并为你们的不计后果买单。日后,那些网络豺狼一旦嚎起来,我们可不是对着镜头卖卖惨就能万事大吉。”
      “我错了。”

      “要把自己的使命刻在心里,Yel。我们此次出行不是旅游,更不是来拍科幻爱情电影。这是非常严肃的工作。工作期间,切忌感情用事。记住了吗?”
      江奕点头。

      “我们这一路,有经过Thandi的家乡,但她从没提出说要回家看看,她觉得在飞机上远远看一眼就够了。团队和遗民在她心里已经超过了个人需求。我这么说不是让你一定要向她学习,我是想让你明白,Thandi不是故意要针对你们,她只是习惯站在集体利益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纳西尔用钳子般的右手夹了夹江奕的刘海:“所以不要有什么同事关系上的压力,Habibi,前辈们还是很在乎你的。”

      “嗯,谢谢您的教导,”江奕低下脑袋,“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分头去找蔺哲?”
      “这件事我们明天早上再做讨论,到时候,我希望你能跟Thandi和Mas真诚地道个歉。尤其是Mas,那外套是他爷爷的遗物,他非常重视它,睡觉都要搂着,我自作主张给他带来,还被他数落一顿。看见至亲的衣物被丢在地上,他心里指定不好受。”

      江奕既内疚又感动。“对不起,明天我会认真地跟他们道歉。如果梅森前辈愿意,回去后我把它洗干净再还给他。”

      “不用讨论,也不用道歉。”
      手机屏幕浮现出新一行文字——坦狄薇朝他们走来,举着一枚机械蝴蝶,梅森跟在后头。“贝蒂来消息了,有位小阿德利企鹅异种遗民需要我们救援。”她当机立断,“燃油有限,纳西尔,你带他们回去,江奕和梅森跟我走。”
      “去哪儿?”江奕和纳西尔同时问。

      “玛丽皇后地。”

      ※

      这里,是哪儿?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流沙干燥,微风清凉。
      一头半人半兽的怪物爬行在荒漠之中,他失魂落魄、遍体鳞伤。数小时前,他才在同事的掩护下死里逃生,途中磕磕撞撞,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误打误撞到这里。黑发将他的眼睛挡得严严实实,他对此置之不理,因为他本来就看不见。

      身体愈发疲惫。
      蔺哲伸手向肩膀,摸到一片湿答答。他又开始流血了。先前他忍着痛,硬生生把体内两颗子弹给抠了出来。没有消毒药和纱布,他在找到一具羚羊尸体后,用它的毛拌树脂为自己止血。

      于是伤口感染了。

      变异病毒让他的思维混乱起来。此刻他既想洗澡,又想杀人。他感觉浑身痒痒的,好像有近百只虫子在新生的毛发里爬来爬去;他的心理状态差到极点,他多希望能亲手杀死波诺,还有那个毁坏江奕语言转录器的雇佣兵,再把他们吃掉。他太需要食物了。他锋锐的甲片足以把他们撕成碎片,或许吧。
      他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失明前的画面,譬如有天中午,父亲带他和一对夫妇聚餐,他对他们印象深刻——丈夫个子很高,气质文弱;妻子有孕在身,举止大方。

      那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再后来,父亲和那位妻子被他们工作单位的防御系统汽化肃清,而那位丈夫据说也得失心疯死了。至于他们的孩子,他每年清明节都不忘给他们一家三口上香。

      白驹过隙,转眼就是八年。
      “江奕……”他低吟着,语调卑屈拘谨,仿佛对那干裂的白唇来说,这名字比水珍贵。“我、我爱……”

      他静默了。他不喜欢他现在的声音,它有些粗犷、野蛮,且非常的不讨喜。

      在遇到江奕前,他的声音是柔软而含糊的。双亲相继离开他后,他逐渐变得孤僻,不爱与人交流,时间一长,就落下嘀嘀咕咕、咬字不清的坏毛病。比起口语,他更擅长书面表达。
      听说江奕要来,他自主练习发音,因为他觉得语音输入有误是一件既让对方困惑又丢自己脸的蠢事。后来面对江奕,他总能发出各种生硬奇怪、又装腔作势的声音。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好吧,他对以前的自己从未满意过,而如今的他更令人生厌。他不惜一切手段装饰自己,却还是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丢尽颜面。

      因此他不配念他的名字,不配向他表明心意。心意?他的心意同样是种罪过。它丑陋、邪恶,是对爱慕者的冒犯和亵渎。
      江奕在看到他的电脑搜索记录后没有嘲笑他,是觉得他很可怜吧?蔺哲露出矜持的微笑,他哪里敢奢望得到江奕的垂爱呢?他思慕他,并为之心酸;他常常陷入迷惘,胆怯时刻支配着他。他注定要与爱神失之交臂,他青春的激情和力量也必将付诸东流。

      他自制,但厌倦自制;他瞧不起那些放荡享乐的无耻之徒,却总在暗地里想成为他们,又一次次地望而却步。他崇尚暧昧的友谊,独自凝望深渊,乐意做禁果的看守人。多年来,他在精神迷醉中收敛欲望,欲望半吞半吐时又感到迷醉。时至今日,空寂的深渊、禁果、欲望,无不指向江奕。

      他想起他嘴唇的形状。
      独居在家时,他就用钢笔在纸上描绘过它1025次,吻过它1025次。那是一种虔诚的、信徒般的崇拜,是殉道者对救世主的告白。

      回忆终止,他用残存的理智在心中感慨:

      命运好像总是有意作弄他。
      他做梦都想成为救赎,却沦落至他最讨厌的灾难。他通过帮助世界来挽救自己的生命,世界想杀死自己来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这个笼罩他一生的问题,答案有时清晰,有时却又变得异常迷蒙。

      既然这样,那不妨找个洞躲起来吧,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里面。要确保周围没有摄像头,更不会被人找到并送回神庙。试想一下,贝蒂将他的尸体作为教训标本当众展示,然后送到生物实验室变废为宝,最后交由纳西尔做成木乃伊,再被江奕看到。
      老天,没有比这更恐怖的结局了。

      他加速爬行。
      忽然他停下来——有东西正在靠近。是人类吗?还是摄像头?哦,一定是洞。他继续摸索前进。接着,他触碰到两片滑嫩的、孩童般的脚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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