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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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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季同是有嘴也说不清,一盆算不得脏的水泼在他身上,辩与不辩都让人觉得膈应。
总之他心里打定主意,这事儿要私下问问清楚。
西垄坡的地没用一上午就割完了,老三和襄哥儿也在帮忙,拿麻绳将麦秸捆绑在一起,这样等大哥和二哥割完后就能直接往家里挑。
日头还没走到正头顶,眼见着也没多少活儿了,封季同发话都回家去,剩下的自己来就行。
就是干活这两个弟弟也要黏着,异口同声嚷嚷着不要回去,封季同没辙,只能让他们继续待着。
最后从别人家又借了根扁担,他和翰音两个人挑,其余的能抱动就抱一捆,抱不动就跟在后面。
封季同在军营锻炼出来的体格,就连常年劳作的庄稼汉看了也要自叹不如,别人挑麦秸最多就人身的一半,可封季同倒好,挑的麦秸不仅把扁担给压弯,麦秸的尾部也是一路拖着地的。
远远望去,只看见两捆麦秸在移动,中间有个人头而已。
大概有个五六趟来回,一亩地的麦秸全都挑回了家。
头一回回去,林香兰正坐在柴火炉旁盯锅,见有人挑麦子进来还好心的去拉了把院门,封家几个小的她都是见过的,唯独这个一点印象都没有。
照着这个相貌年纪,林香兰猜想这个应该就是自家儿婿了。
以丈母娘的眼光来说,这个儿婿还是很叫人满意的,人长得俊,身量高大,主要这干活的架势一看就是要吃三碗饭的人。
只可惜上交给了朝廷,这要是在家操持,那日子怎么也不至于红火不起来。
林香兰这下倒殷勤了些,主动搭话:“是封家老大吧,这回可算是见到了。”
翰音在大哥耳边悄声提醒:“这人就是我信里给你说过的屏哥的娘,看着慈善,可心眼儿一点都不好。”
封季同对这个素昧蒙面的丈母娘和郁屏是一样的,仅限于老二信中提到过得内容,厌恶谈不上总归是有些膈应。
只不过人家是长辈,如今上门来,他这个做儿婿的总不能冷着脸对待。
于是点点头,礼貌又温和的喊了声:“岳母。”
封季同的态度让林香兰感受到了被尊重,心情顿时大好:“好好好,我就说我选婿的眼光不会有错,看看这一表人才,往后怕是要出将入相,前途无量啊!”
马屁不是人人都受用,譬如封季同,此类天方夜谭的夸赞,尬得他嘴角险些抽搐。
所以只得逃之夭夭:“岳母您先歇着,地里还有活儿,我得再回去几趟。”
不过活儿总有干完的时候,最后一趟挑回来以后,林香兰的眼睛都快将封季同的后背盯出俩窟窿。
郁屏看着只觉稀奇,方才还把封季同数落的啥也不是,这会儿怎么就丈母娘看儿婿,越看越中意了。
不过要真是这样,郁屏也算是少了一件心事,毕竟谁也不愿有个成天在自己耳边念叨改嫁的娘。
郁屏随便秀了把厨艺,就将封家几个小的从胃到心都给收拢了。
“屏哥,你这鱼到底怎么做的啊,以前我最讨厌的就是酸菜,可我现在觉得好好吃。”
“屏哥,怎么连饭都这么香。”
“屏哥……”
郁屏在这一声声“屏哥”中逐渐迷失自我,在现世养成的做菜这一技能,发挥了想象不到的效应。
这是郁屏自己所以为的,然而真正让他受到的尊重和欢呼源自于饭前那一幕。
鸡是连着鸡一起端上锅的,封家的孩子都挺有规矩,家里若是有什么大菜,他们是不会先动筷子的,譬如今日这只整鸡,只会等着长辈拆分完后,才会开吃。
郁屏将鸡端上来后,拆出一整只鸡翅和鸡腿,分别用两只碗装着,另外又装了两个鸡蛋。
封家两个小的见了,习以为常的默不作声,两年来向来如此,郁屏会先将自己想吃的挑出来,等他停手了封家两个才会动手。
封季同也静静看着,听翰音在信里提了许多次,但还没真正见识过郁屏“护食”。
林香兰看见碗中的鸡腿,直了直身子,倍加自信的认为儿子会将其中一碗给她,等郁屏将两只碗端起的时候,林香兰的手已经蓄势待发。
可她万万没想到,郁屏端起碗后直接走了客堂正中的供台前。
这是郁屏现世在家中的习惯,奶奶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先添一碗出来供奉给爷爷,隔顿了才能给人吃。
林香兰见自己被两牌位比了下去,脸色气得铁青,看着一桌子好菜,半点食欲也没了。
封季同看着郁屏细致庄重的背影,莫名有些触动,此刻他出自真心也好,作戏给众人看也罢,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郁屏放完东西回到桌前,又将另一个鸡腿拆下来放进自己的碗里,剩下的那些能看得过眼的就剩一只鸡翅了。
林香兰母子毕竟是客人,郁屏却只顾着封家几个小的,这倒让封季同有些看不下去,于是起身将剩下的那只鸡翅拆下来,放进襄哥儿碗里,而后又亲自给林香兰盛了碗鸡汤,毕恭毕敬地放在她面前。
看着眼前这碗没半块肉的鸡汤,林香兰更生气了。
她不看重襄哥儿,在家好的那份从来都不会留给他,封季同这一举动,无非是要打她脸,意思是小的也配吃好的,她老的就只配啃鸡骨头喝清汤。
初见时的那一番好印象,这会儿已经化了灰。
郁屏坐定后,开始安抚翰音和淼淼:“你俩大,就委屈一下吃鸡架吧,下次再杀鸡,鸡腿肯定是你俩的。”
翰音和淼淼才不计较这些,点了点头,就拿起筷子开吃了。
泱儿坐在自己的小围椅上,夹在翰音和郁屏中间,手里已经端着郁屏一早晾凉的鸡汤喝了大半碗,郁屏是最后一个动筷子的,将鸡腿上的皮扒干净后,才将肉撕成细条,一筷子一筷子喂到泱儿嘴里。
“吼吼次,崽崽还要。”泱儿忙不迭的吃肉喝汤,一整只鸡腿不多时就下去一半。
林香兰皱起整张脸看着这一幕,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她可算是看出来了,这封季同一回来,自家儿子完全就变了个人,做的任何事情都像是在讨好封家,或者说是在讨好封季同。
儿子的“不争气”,叫她多一刻都待不下去。
她这次来的主要原因是为了送襄哥儿过来住几天,二儿子的媳妇儿就要生了,算命先生之前叮嘱过,儿媳妇的八字与襄哥儿犯冲,为了保证生子顺利,这些天襄哥儿都不能在家。
林香兰是个有话不能好好说的主儿,见襄哥儿将鸡翅啃得干净,便借着由头阴阳怪气道:“这吃得那叫一个香,我看你八成也不愿跟我回去了,你既喜欢这里,那就待着吧,老娘我可得走了!”
襄哥儿点点头,母亲说什么他都听着,从不敢忤逆,即便是反话。
而后露出难得的好脸,可又咬着牙同封季同说:“儿婿真是对不住了,你这难得回来一趟,话都没说两句我就得走了,等你下次回来就带着屏儿回趟家,我好好招待招待你们。”
说完便起身,这回是真的要走。
郁屏没有挽留的意思,但是封季同却拉着他一起把人送到了村口。
期间封季同从袖口摸出一块碎银子拿给郁屏,说是拿给林香兰,作为儿媳妇生产的礼钱。
郁屏家虽说不富,但父亲是个篾匠,二弟自己开了个打铁铺,日子比封家要好过不知多少倍,他们可不缺这点碎银,再者这一块碎银够他们封家几口人吃两个月的肉了。
“你还是留着回去给淼淼吧,我娘他不缺钱。”
封季同见他推拒,有些不解:“缺不缺是一回事儿,今天碰见要是不表示一下,容易落人话柄。”
都这样说了,总不至于还不接吧!
接是接了,可郁屏直接将银子别进了自己腰间,并且还说了一句明目张胆的假话,“我先收着,等我弟媳生了再给也不迟。”
封季同表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不太确定,看我心情。”
封季同:“……”
这两人在后面嘀咕了一阵,林香兰半句没听清,她倘或知道自己亲儿子私吞了儿婿给的银子,估计当场就要把郁屏给扔河里去。
回到家时老四手里抓着鸡腿骨就睡着了,这一顿给他吃的小肚溜圆,脸上净是油光。
其他几个也都吃差不多了,翰音下桌后将泱儿抱回房间,淼淼和襄哥儿都在院子里玩,最后桌上只有郁屏和封季同在吃饭。
这顿饭,原本两人可以清清静静吃完的,可封季同一回来对上郁屏心眼子都冒全乎了。
他手里统共有五两多银子,大渠因连年征战,好几年都未发下来军饷,这五两银子还是送老将军遗体回都城时将军夫人给的谢礼。
来之前他做好了打算,将人休了以后把这些银子存进钱庄,只留一小部分做家用,倘或自己日后不能从北境下来,那么这五两银子和殉国的安家费也够弟弟们支撑好几年了。
可现在计划变了,因为郁屏的反常。
封季同内心有些挣扎,这些银两一旦在郁屏面前见了光,那么再想做打算便没那么容易了。
可他又想试试,想看看郁屏的反应。
几经思量,封季同终于开口:“我身上有些银两,我打算都留在家中。”
“啊?”郁屏迷惑的抬起脸。
“有多少?”
封季同没吱声,只是张了张手掌。
见他这财不外漏的神秘感,郁屏直接就猜出了五十两的数目。
主要五两银子他也看不上!
郁屏眼睛一亮,倒是见钱眼开的样子,可转而又愁眉苦脸起来:“这么些钱,可咋花啊?”
“你想怎么花?”
封季同以为他会说买点吃的用的之类的小物件改善一下生活条件,可结果却出乎意料。
“你要真让我想,我能想出一大溜。”
“说说看?”
郁屏环顾了一样屋内:“首先吧,我要把家里房子修一下,院墙垒高些,各个屋子陈设也要换新,还有就是去村西打水太费事了,我想在院子里打口井。”
封季同:“……”
郁屏只随随便便一说,就不止是五两银子的事了,不料他还有计划,且继续自顾自说道:“当然,这些都是小钱,我想着把翰音送去县里念书,原先确实是没条件,但现在有了这些钱,就不用发愁……”
封季同怀里的五两碎银再没有支撑他听下去的底气,于是将人打断:“你等等。”
念书?这是他们这种人家能想的事儿吗?
郁屏后面想说的还有很多,譬如淼淼虽是个哥儿,但也不能没有打算,这五十两银子里得留一份给他日后嫁人做压箱。
被打断后,郁屏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怎么了?是我说的这些不合适?”
封季同咬了咬牙关,把袖口的五两碎银拿了出来,难以启齿道:“就五两银子,干不成你说的那些事儿。”
郁屏:“……”
合着说半天都是在白日做梦?就五两银子至于让一个大老爷们儿支支吾吾,神神秘秘,还一脸豪横?
郁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干瘪的钱袋如同他瞬间被浇灭的雄心壮志。
“你给淼淼吧,家里钱都是他收着。”郁屏说完便埋头吃起饭,冷淡的表情就差没把“我嫌少”这三个字写在脸上。
封季同在倍受打击的同时,对于自己一开始萌生的试探想法,那感觉如同山鸡舞镜。
自作多情。
只不过在郁屏的期艾里头,他自始至终都没提过一句自己。
也是在这一刻,封季同才真正打量起他这个名义上的夫郎,原先以那些信件为元素所树立的人物,在仅仅一天后,骤然粉碎。
郁屏静默了片刻,忽而又想起封季同在信中说起要休自己的事情,谈不上泄愤,就是想逗逗他:“就这么把家当拿出来,不怕我卷了钱就回娘家?”
封季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