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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外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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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
齐放一怔,连忙掀帘下车,毕竟是祝逸安的至亲,齐放不敢怠慢,只庆幸自己刚刚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外祖安好!”齐放笑容满面地行礼问安,看了看外面的阵仗。
立于道中的赵关微微偏头,目光掠过祝逸安身旁的齐放,落在齐放略显毛燥的头发上,并未多停留,转过对祝逸安淡淡道:“既然来了,就走吧。”
走?往哪走?齐放丝毫没有被忽视的不忿,他不知道祝逸安与他外祖的关系如何,也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要作何,但能这么大阵仗,当初祝家出事的时候却无人来帮,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孙儿,就凭这一点,尽管是祝逸安的外祖,他也无法放心。
察觉到齐放的视线,祝逸安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无事,然后向赵关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赵关的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停留一瞬,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上车。”
马车辘辘前行,赵关骑马与前方带路,齐放透过窗帘望着前方赵关挺直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桃桃,这是要去外祖那里?”他顿了顿,又谨慎地问:“你与外祖…关系可好?”
祝逸安垂眸摩挲着齐放的手心,一圈圈打着转:“自母亲去后,这是第一次相见。”
“外祖这就叫上啦,也不怕他不认你。”
“那有何怕,桃桃必是不会不认我的,我们可是拜过堂的夫夫,夫人可是甩不掉我的。”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颠簸,祝逸安身子一歪,被齐放稳稳扶住。两人四目相对,祝逸安忽然一笑:“被他听到啦。”
齐放撩帘看向前方,见赵关在马上勒马回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窗帘,紧锁的眉头拧了又拧。
齐放放下窗帘,没理他,“说的是实话啊。”齐放撒娇般对祝逸安说到。就说就说!
祝逸安揉了揉齐放的大脑袋,自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未见过祖父,父亲傲气,本来就一直被外面的人指点为靠妻发家,被明里暗里称为凤凰男,这么多年除了年节一直不愿去祖父家,祖父也不待见他。
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更是很少踏进,甚至连他们也不允许去。哥哥的前途确实是他父亲求外祖求来的,或许是心中芥蒂,自此之后的一年更是未曾登门。
家中出事时,外祖正在外省巡检,父亲的傲骨不允许他向人求救,本来他的官职就是因外祖而谋得,这些年一直在外祖面前显得低人一等,没有能力但有傲骨的人,自然在官场上得罪了不少人。
祝逸安认真想了想,唉,怎么就摊上了这个父亲呢。
说到他与祖父的关系,祝逸安想不到形容词,母亲很喜欢他,小时候经常带着他去外祖家,那是父亲母亲多吵架,他也在外祖家住了好长时间,祖父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但也没有表现出厌恶,所以关系是算好的吧。
马车缓缓停稳,齐放一个箭步跃下车辕,转身朝车内伸出手。祝逸安搭着他的手腕探出身,目光凝在面前的府邸上,府邸朱门大开,檐角飞翘,门前两尊石狮怒目圆睁,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怎么了?”看到祝逸安的停滞,齐放问道。
祝逸安喉结微动,恍惚间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正牵着母亲的手站在石阶上。那时笑魇如花的两人,如今却只余他一人。
“无事。”他轻声道,却在迈步时不着痕迹地攥住了齐放的衣袖。阳光下上他们的影子并肩而立,被拉得很长。
赵关早已立在门前,“进去吧。”
“话好少啊。”齐放与祝逸安咬耳朵,祝逸安早就知道了齐放的声音和小声根本不搭边,毫不意外的赵关回头剜了齐放一眼。
齐放愣怔的看看前面已经继续往前走的赵关,再看看站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祝逸安,“他怎么听到的啊?”
“外祖耳朵好。”祝逸安安慰他到。
进入朱门,梅香扑面而来,庭院里栽种的梅树朵朵生花,开的灿烂,恍惚间,梅树下曾经站着的美人似乎还在那里。一幕幕回忆在祝逸安脑海中闪过,被刻意封存的记忆一齐涌来,压的祝逸安有些喘不过气。
“桃桃?”
背后抚上大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后背的温度把他的思绪拉回当下,祝逸安侧头看来,是齐放担忧的样子。
“没事。”祝逸安摇摇头。
廊下挂着的青铜风铃叮咚作响,与之前一般无二。宅子似乎真的可以凝聚时光,却又让人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一路无停留,跟着赵关一路走,赵府的下人不少,整齐有序,庄重却显得毫无生机。
在书房门前驻足,赵关吩咐跟了一路的管家:“带齐公子去偏厅用茶。”语气不容置疑。
齐放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却见祝逸安朝他轻轻摇头。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祝逸安用口型无声地说:“去吧。”
“齐公子,请随老奴来。”管家躬身引路。
“我不走,我在外面等着。”齐放硬哼哼到。
赵关见状没说什么,拂袖拉着祝逸安而入。
“哎”突然被拉着的祝逸安来不及反应就被拉进书房,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快速合拢,将齐放灼灼的目光隔绝在外。
书房内沉水香缭绕,赵关一甩手自己坐到了书桌前。
赵关的力气实在不小,祝逸安揉了揉刚刚被拉着的地方,觉得和齐放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到祝逸安的动作,赵关轻咳了一下,他指了指窗边的黄花梨圈椅,示意祝逸安坐下。阳光透过窗棂撒在圈椅上,祝逸安注意到那把圈椅扶手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他曾用小刀刻的,竟然还在。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祝逸安被温暖的阳光笼罩,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划痕,是母亲的“梅”字。
“你想好了?”赵关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他用手指敲击着紫檀案几,目光却飘向门外,“若是还想走科举的路子…”话说到一半又止住,端起案几上面不知何时的凉茶抿了一口。
祝逸安一愣,没想到外祖父提到的会是他的事。
“外祖,”他轻轻按住那个刻痕,“孙儿现在这样,很好。”话音落下时,门外隐隐传来齐放和管家的笑谈声。祝逸安没察觉自己唇角已微微扬起。
赵关将茶盏重重一放,瓷器相碰的脆响让祝逸安回神。老者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感叹一声:“你母亲当年…也是这般神情。”
“他不一样。”祝逸安轻轻说到,手指碰了碰腕上的铃铛,“他待我好,是真心实意的,他不会把自己放到很高的地方,他会事事都想着我,他会为我之前的经历而委屈,他把自己拥有的东西都给我,他真心的爱我,他为人好,是骨子里的。”
阳光透过树梢在祝逸安手背上撒下细碎光斑,仿佛在他手上跳着舞,门外适时传来齐放毫不掩饰的声音,“这花不错,配我家桃桃最好了!”
赵关眉头一皱,正待开口,却见祝逸安低眉浅笑的模样,与当年女儿提及那穷书生时的神情如出一辙。老人握着的手紧了又松,终是别过脸去:“当年你母亲…”
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长叹,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恍惚间仿佛时光倒流。祝逸安看着外祖父隐在暗色中的身影,忽然发现那袭锦袍下摆沾着几片梅花,也有一片泥泞,坚韧的梅花落入泥泽,沾上了身,却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外祖,”祝逸安起身,“我们会不一样的。”
门外传来轻叩声,齐放清朗的嗓音隔着雕花门扉再次传来:“茶要凉了。”
“进来。”赵关唤道。
门“吱呀”一声推开,齐放端着红漆托盘跨过门槛,“我来。”祝逸安迎上,却见盘中放着几朵红梅。
“捡的。”齐放对祝逸安说,“都是完整的好好的,泥土都被我擦掉了。”
祝逸安本想倒水,却被齐放抢了先。他拾起盘中绽放的红梅,置于赵关的案几上。
红梅添彩,一时间,被遮了光的地方也生动了起来。
赵关喉咙微动,执起茶盏,温热茶水入喉,驱散了寒凉。
“外祖以后还是不要喝凉茶了。”祝逸安叮嘱到,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嗯。”赵关应到。
赵关想再说什么,却见齐放在祝逸安耳边说这什么悄悄话,他下意识想要去听,脖颈伸的老长,耳朵都快贴近了,还是没听到。
长脑子了,赵关一时好笑又欣慰。
实际上,不光赵关听不到,贴在齐放嘴边的祝逸安也听不到,他只能感觉到齐放的热息喷洒在耳边,却听不到齐放的一个字,他们两个现在的交流全靠祝逸安的猜测。
一字一字,祝逸安看着齐放的嘴巴一动一动,要是短一点还可以,长一点祝逸安就要靠胡说来应答。
驴唇不对马嘴的,祝逸安明显能看到齐放一愣,好吧,祝逸安也开始口语了,这样对谁都好。
“咳”老者看不下去了,终于出声打断,祝逸安只觉解放。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赵关放下茶盏,手指扣着案几问。
“过几天就回南河了。”祝逸安垂眸答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
老者沉默片刻,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道:“嗯,一路平安。”他摆摆手,衣袖带起梅花,“去吧。”
“外祖父多保重。”
两人行过礼转身。
“桃儿,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祝逸安想说,他也不知道啊。
“若你还想,随时可以。”身后传来赵关雄厚却带着惆怅的声音,如一坛陈年老酒,在书房里荡出回响。
祝逸安站定,齐放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迷,也跟着站着看着两人。
看到齐放懵懂的样子,祝逸安伸出手摩挲着齐放的衣袖,摇摇头,回头冲老者笑道:“随时欢迎外祖父来南河做客。”
“什么意思啊?”走出房门时齐放再次追问祝逸安。
祝逸安突然凑近齐放耳畔,温热的呼吸裹着促狭的笑意:“祖父说啊…”说话时尾音故意拉得绵长,“让我哪天嫌弃你了就随时回来。”
“什么?!”齐放猛地瞪圆眼睛,赶紧拉紧祝逸安的胳膊,活像只护食的狗。
祝逸安大笑着带着齐放往前走,青石板路上全是齐放哀嚎撒娇的声音,风吹花落,馨香满身。
赵关倚在书房门框上,斑驳的日影落在他青灰的衣袍上。远处两个年轻人的身影在石径尽头忽明忽暗,最后化作一点,消失在照壁转角。
“齐公子和祝怀光不一样。”老管家捧着新沏的茶水,茶烟袅袅爬上他布满老人斑的手背。
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赵关眯起眼睛:“是不一样。”他接过茶盏,“这是个傻的。”
“傻些才好呢。”管家望着照壁上晃动的树影,“当年那位祝大人…可是聪明过了头…”
“别给我提那个贱东西,害了我女儿又害了我孙子。”
“唉,不提了不提了。”管家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