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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玉帛 ...

  •   漠北,大雪纷飞。

      天地间一片白茫,偶有枯枝横斜,也被积雪压得低垂。马车辘辘,碾过冻硬的雪地,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车内炭盆烧得正旺,却仍抵不住寒气渗入。玉蔻斜倚在车厢内,拨弄着几枚双陆棋子。她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掀开帘子往外瞧。

      冷风夹着雪粒扑在玉蔻脸上。她眯眼望去,见远处仍是无边雪色,与昨日、前日无甚差别。

      “杜妈妈,咱们还要走多久?”玉蔻放下帘子,叹了口气,“叶子戏玩腻了,双陆也腻了,连话本子都翻烂了,怎么还不到大营?”

      杜熙微手中针线未停,闻言抬眸瞧她一眼,“急什么?再忍半日便到了。”她低头继续绣那幅未成的寒梅图,银针穿梭,绛线渐成枝上红萼。

      玉蔻托腮,盯着那绣绷子发呆:“半日半日,您昨儿也是这么说的。”

      杜熙微轻笑:“昨儿是昨儿,今儿可当真只剩半日了。”她停了针,望向玉蔻,“趁这会儿清闲,你倒该珍惜。等真到了地方,怕是再难有这样安宁的时候了。”

      玉蔻一怔,随即明白她话中深意。她沉默片刻,自顾自地道:“这雪……何时能停呢?”

      杜熙微手上针线不停,淡淡道:“该停时自然就停了。”

      玉蔻索性歪倒在引枕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可躺了不到半柱香,人又翻身坐起。

      杜妈妈,”她犹豫了一下,“您就不怕吗?前面,可就是突厥大营了。”

      杜熙微指尖一顿,随即又稳稳地落下一针:“怕又如何?该来的总会来。”

      玉蔻不说话了。车轮碾过一处坑洼,车厢轻轻一晃。

      半晌,杜熙微收了针,将绣绷递给她:“喏,给你绣的梅,瞧瞧可还喜欢?”

      玉蔻欢欢喜喜地接过。那寒梅傲雪,针脚细密,真真是栩栩如生。她轻轻抚过花瓣,低声道:“喜欢。”

      杜熙微笑笑:“喜欢就好。”瞧着玉蔻那欢天喜地的模样,她神色间忽有些踌躇,几次欲言又止。

      玉蔻正低头抚着那寒梅,忽听杜熙微轻笑一声,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蔻儿,若我说愿认你做养女,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玉蔻点头如捣蒜,可随即她又眨了眨眼,“只是……妈妈今儿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杜熙微见她应得爽快,眼底笑意更深,只是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等咱们平安回去,我便带你去江南瞧瞧。我娘家在姑苏,那里春日有杏花烟雨,秋来有桂子飘香,比这西北苦寒之地强上百倍。”

      玉蔻听得入神,眼中渐渐浮起憧憬之色。

      她顿了顿,又道:“到时候咱们寻个清净小院住下。你爱绣花便绣花,爱读书便读书。待日后出阁,我再替你添妆……”

      “妈妈!”玉蔻听得耳根发热,忍不住嗔道:“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我、我才不愿嫁人,只想终身服侍妈妈!”

      杜熙微笑而不语,正欲再言,忽听车外侍卫沉声禀道:“夫人,突厥大营到了。”

      车外风雪依旧。几座灰色大帐矗立在雪原上,帐顶的狼头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突厥士兵披甲执刀,在营门处来回巡视,警惕地审视过往的每一个人。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杜熙微扶着玉蔻探身出来。她一眼就瞧见了立在雪地里的凌云翰,他玄色大氅上已落了一层薄雪。

      这人快步迎上来,伸手扶了一把杜熙微。借着动作,他低声道:“可都记牢了?议和仪式后必有宴饮,待酒过三巡,你便称身子不适先行离席。”

      杜熙微微微颔首,轻轻按了按他的掌心,示意知晓。

      “回帐后莫要熄灯,”凌云翰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见了信号,便和青梧、青桐一起走!”

      这青梧、青桐是凌云翰安排在杜熙微身边的侍女,也是保护她的暗卫,身手十分了得。

      见凌云翰如此絮叨,杜熙微不由得莞尔:“晓得了,你再说下去我耳朵都要生茧了。”

      可凌云翰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他叹息道:“小玉儿,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回去。”

      远处几个突厥士兵正往这边张望。凌云翰神色一敛,抬手为杜熙微拢了拢狐裘,她那句“你也是”便哽在了喉间。

      他的手指不经意似的拂过她的鬓角,温柔缱绻地道:“这风雪忒大,仔细冻着。到了帐里就暖和些了,莫要多想。”

      杜熙微抬眸看他,恍惚看见十年前雪地里那个为她系斗篷的少年。那时他亦是这般,一面替她拢紧衣襟,一面絮絮叮嘱:“仔细着凉。”

      旧影重叠,杜熙微心头蓦地一酸。随即,她垂眸低声道:“‘夫君’放心。”

      雪势渐收,天色却愈发阴沉。祭坛早已设好,雪地上也铺上了猩红毡毯。

      特勒阿史德·阿力普身着貂裘立于主帐前,静候远道而来的大盛使者。他见使团到来,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一个突厥巫祝喝道:“时辰已到——”

      此时,有个突厥士兵牵来一只白羊。那羊似知死期将至,四蹄刨雪,咩咩哀鸣。几个身着兽皮法衣的萨满上前,手持铜铃,绕着白羊缓步而行,口中念念有词。

      杜熙微立在凌云翰身侧,目光平静地望向祭坛。

      领头萨满忽地高喝一声,两名突厥武士应声上前。一人按住羊首,一人抽刀。寒光一闪,羊血汩汩涌出,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

      萨满以骨刀蘸血,先在阿力普唇上一抹,又转向凌云翰。

      凌云翰坦然受之。萨满们摇动铜铃,高声诵咒。他们时而跪拜,时而跳跃,咒语似哭似啸,在旷野中回荡。

      “腾格里为证,”阿力普仰天长啸,“背约者,魂归九泉,永世不得超生!”

      祭天呼誓后,便是埋质为证。凌云翰要与阿力普一同将盟书与羊骨埋入土中,象征“天地共鉴,永不背弃”。

      侍从捧来盟书,分别呈与双方。二人各自签字画押,又将盟书卷起,与白羊骨殖一同放入陶罐。

      坑早已挖好。陶罐入土时,萨满将带血的雪一并撒入坑中,高声道:“天地共鉴!”

      “永不背弃。”阿力普接道,目光却意味深长地扫过凌云翰。

      而凌云翰亦然。

      仪式结束了。凌云翰沉着脸,将杜熙微引至突厥人面前。来接人的是个华服男子,约莫五十出头,一看便知身份尊贵。他目光在杜熙微身上逡巡,如同打量一件货物。

      杜熙微在醉花楼见多了这种男人。他们多是好色成性,荒淫无度之辈,总有一日会栽倒在欲壑中。

      她从容不迫地将玉帛献上,那人却乘机握住她的手摩挲一下,才慢悠悠松开。

      杜熙微强忍抽手的冲动,由着他将玉帛拿走。那人笑得意味深长,用生硬的汉话道:“请夫人随我来。”语罢,又欲扶她肩膀。

      杜熙微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只道:“有劳带路。”

      宴开帐内,炭火明灭。案上罗列着烤得焦香的兽肉,金杯里的马奶酒泛着白泡。突厥乐师拨动胡琴,几名胡姬甩着辫梢起舞,脚上金铃叮当作响。

      阿力普高坐主位,却始终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杜熙微那边。杜熙微垂眸啜饮马奶酒,却觉得他的视线并非冲着自己。

      “夫人尝尝这个。”身旁华服男子切了块羊腿肉递来,殷勤道,“这可是今早现宰的羔羊!”

      这人像是缠上了她,执意坐在杜熙微身边,一直都在向她大献殷勤。

      杜熙微勉强接过。可他竟得寸进尺,借着递酒的动作摸上了她的腰。杜熙微倏地后退避开,打翻酒盏泼湿了半边裙裾。

      “妾身失礼,”她顺势起身,朝阿力普一拜,“还望大人容我更衣。”

      阿力普闻言,只随意摆了摆手。男子还要纠缠,阿力普忽然咳嗽一声。他悻悻坐回去,杜熙微趁机退出大帐。

      帐篷里点着牛油灯,青梧正在整理包袱,青桐则贴着帐帘听外头动静。见杜熙微进来,二人立刻上前行礼。

      杜熙微摆手,道:“不必多礼,可都准备妥当了?”

      “都准备好了,马匹就在帐后松林。”青桐从阴影处转出,恭敬答道。她年岁小些,说话时总不自觉抿嘴,露出个小小梨涡。

      四人静候许久。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玉蔻开始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杜熙微膝上。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有人用突厥语嘶吼:“军械库!快救火!”

      玉蔻立刻惊醒。青梧霍然起身:“走!”

      原来,凌云翰所说的信号便是军械库爆炸声。

      帐外看守正探头张望火光,青桐闪身而出,手刀劈在他后颈。另一个守卫刚抽刀,就被青梧掷出的匕首钉穿了咽喉。

      四人向松林奔去,马匹还在松树下不安地踏着蹄子。青梧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夫人抱紧我!”杜熙微刚踩上马镫,就听玉蔻低呼道:“有人追来了!”

      “莫要慌张!”青桐也上了马,“他们追不上咱们的!”玉蔻的心定了定,抱紧了青桐。

      四人两骑冲进雪幕。身后火光冲天,将雪地映得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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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第一卷完结啦!会休息一段时间再更新第二卷。敬请期待哦~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