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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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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件事,徐思思眼中的光黯淡了一瞬,笑容也苦涩许多,她长长舒了口气,像是陷入了回忆里,话中带着一股不忍:“小风从小就很争气,成绩又好,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当时他爸妈高兴坏了,逢人就夸他家要出个大学生了。”
“不过高中了,花费自然不是义务教育能比的,他爸妈都是普通的农民,且他妈妈还有慢性病,常年吃药花钱,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小风考上高中之后家里压力一下大了起来,小姨夫,也就是小风的爸爸,就决定跟人出去拉货。”
陈乔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好,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母亲,他爸一点点把他拉扯大,家里的经济条件也是捉襟见肘,但好在他爸是单位正式员工,到月有工资,省吃俭用日子也过得下去。
听徐思思所说,陆随风家里就是普通的农村家庭,家中还有生病的母亲,日子自然是比不上陈乔好过的。
徐思思叹了口气,似乎不忍回想起那段对于陆随风而言太过残忍的时光,即便只是复述一遍数年前的事情,她眼里都忍不住泛起了泪光。
“小风高二那年,小姨他们出去跑车,那时候路又不像现在这样好走,到处坑坑洼洼的,有天夜里天黑,他们路过一个村子,当时已经很晚了,村里也没有路灯,小姨夫他们走的其实很小心,但是就在他们要出村子的时候,有一户人家家里在吵架,然后突然跑出来一个老人,小姨夫赶紧打方向盘,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路边是一条河,车子就这样掉进河里,大半夜的,等村里人穿好衣服出来,小姨他们已经没了呼吸。”
一股莫名的酸涩自陈乔左胸缓缓蔓延,高二,那时候陆随风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骤闻噩耗,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难过自然,可他会不会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父母不用辛苦夜间跑长途,如果不是夜间出行,是否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难过不会压垮一个人,可自责却真实能让一个人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徐思思拿纸巾擦拭眼泪,继续说:“虽然小姨夫及早打了方向盘,但是车尾还是扫到了那个老人,老人年纪大身体不好,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那家人把小姨夫他们告上法院,判赔偿三十多万。”
陈乔只觉喉咙被一股热流堵住,他艰难地说:“人都没了,判了赔偿也……”
徐思思苦笑:“虽说债不及子,可是那家的人整天到小风家里找麻烦,我妈把他接到我家里,那些人就到我家闹,小风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搬到学校去住,他们又整天在学校外面堵小风。”
“那时候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我们几家亲戚商量着掏钱,等小风考上大学之后再慢慢还钱。可是那时候谁家里都没多少钱,几家凑了二十多万先还上了,和那家人说好剩下的十万三年内还清。”
徐思思语气忿忿,生气的说:“谁知道那家人出尔反尔,前脚答应了我们,后脚又去学校找小风。后来小风就说不上学了,出去学个手艺赚钱还账。”
陈乔听完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怜吗?是可怜的,可怜陆随风年幼失怙,可怜他未成年便背负了巨大的债务,可怜他一腔抱负尚未施展便被生活的重担压断了翅膀。
可他也知道,这复杂难言的情绪里,包含的不仅仅是可怜,或者说,可怜陆随风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不过转瞬即逝,转而汹涌涌入脑海的,是不忍,是心疼。
人生各有际遇,上天总是不公平的,陈乔一直都懂,知道世上不如意的人生太多太多,可这不公落在他重要的人身上,难免总是忍不住抱怨老天,为何不能稍微善待他一点?
为什么偏偏是他?
陈乔感觉心脏酸涩,又忍不住为陆随风感到骄傲,你看你让他这么痛苦,可他如今活的这么好。
而且,陆随风现在亦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有了陈乔,以后再多的苦难,他们可以一起担。
徐思思也为陆随风感到骄傲,她声音比方才多了分雀跃:“小风刚开始说要去A市学手艺,兜里就带了三百块钱,可只过了三年就赚回来十万,把欠那家的钱都还上了。”
十万块钱,对现在的陆随风而言可能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盈利,就是对陈乔这样按月拿工资的人来说,还上也不是很难。
可对于一个没有学历,没有人脉,仅仅凭着努力去谋生的十几岁的孩子而言,不吝于一道天堑。
十万块钱,每年要存下来三万多,可陆随风那时候不满十八岁,根本找不到正经的工作,不知道这是他多少个白天在工地搬水泥,又或是多少个夜晚在路边的大排档洗盘子换来的。
陈乔不想再去想陆随风当年吃了多少苦,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回到十年前,找到那个辛苦的孩子,抱一抱他。
“A市。”陈乔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址,当年陆随风打工的时候,他正在A市读书,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呢?
还上欠的钱之后,陆随风身上的担子并没有轻松,虽然亲戚都说钱不着急还,但是陆随风之后又用了三年多时间把欠的钱一一还清。
最后一家还的是徐思思家里,陆随风过年带了两箱牛奶,两提水果到他们家,那时候徐思思刚大学毕业在医院实习,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又要加班,而陆随风已经过六七年的风霜,他把钱拿出来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徐妈妈看着他粗糙满是裂痕的双手忍不住哭了。
再后来,陆随风还完了钱,踏踏实实报了个厨师班,他很聪明且能吃苦,很快就出了师,后来辗转在各个酒店做厨师,学了不少管理经验,自己回到家里开了这个饭店。
很快到徐思思下午上班的时间,徐思思说起往事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去洗手间洗了脸出来,陈乔和她一起走回医院,送到楼下。
徐思思不好意思笑笑:“今天有点激动,让你见笑了。”
陈乔理解她,事实上,如今他心里的情绪也是翻江倒海,久久无法平静。
送走徐思思,陈乔没着急回去,而是顺着医院的围墙慢慢走着。
他在徐思思面前其实一直忍着自己的情绪,面上越是镇静,内心的情绪越是激昂,他这个时候只想自己静一静。
陈乔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期间脑海里什么也没想。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听到陆随风的过去,他心里纵然已经掀起滔天巨浪,可真自己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不是陆随风的过往如何,而是一幕幕闪过他们自相识到如今的种种,后来又忍不住幻想起往后如何。
他早已走出医院地界,再往前两三千米就要到县城,想到车还停在医院楼下,只好转身返回。
于是埋头往前继续走,脑中还不断想着他和陆随风的以后,突然一道身影拦住去路,陈乔只道是他挡住了别人,于是往旁边侧了侧身,却不料那身影也跟着同方向挪动。
陈乔不耐烦抬头,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忍不住瞪大了眼。
他的表情还是烦躁的,但是眉眼间却又满满溢出欣喜与惊讶,陆随风看着他丰富的表情笑出了声,抬手按了下他的脑袋晃晃:“走路不看路啊。”
“你怎么在这儿?”
陆随风牵着他的手腕往路边靠了点,“徐思思给我发信息了。”
陈乔只当他是过来接自己,路上碰巧遇到,并未多想,跟着陆随风上车回家。
陆随风没问他,徐思思和陈乔谈了什么,或许他已经从徐思思那里知道了,可他始终对此不置一词。
这个周末两人都忙着事情,说好的同居生活便又向后推了一周,周日晚上一起吃饭陈乔和陆随风说:“这周一开始,我的课程就结课了。回来这么久还没去看过我爸,明天我跟院长请了一天假去看看他。”
陆随风摆好碗筷坐下:“那明天早上我不来接你了。”
想想又问:“我把车留下,你明天开车去。”
陈乔替他夹菜,问:“你怎么去店里?”
陆随风:“这两天天气好,我骑车去。”
陈乔点点头:“钥匙就在玄关,你回去的时候拿走。”
吃完晚饭,两人一起收拾好厨房,陈乔就催促陆随风回去,“天黑路不好走,你骑电动车回去,还是早点出发。”
陆随风被他推到门口,穿上大衣,陈乔又从自己衣柜翻出来一条羊毛围巾给他,陆随风皱着眉任由陈乔把围巾往他脖子上挂,他不习惯戴围巾,总觉得扎脖子。
陈乔替他整理好围巾,抬眼就看见他苦大仇深的模样,右手拇指在他眉间狠狠按了一下,“行了,就路上戴一会儿。”
送走陆随风,陈乔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犹豫,还是决定不和他爸发消息了,以免他爸察觉出什么来。
第二天一早,天气和陆随风说的一样,阳光明媚温度适宜,但是一大早被叫醒的陈乔还是没好脸色。
陆随风把买来的东西堆在客厅,“这些东西适合老人家吃,你带着给伯父送去。”
一早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陈老师面色不虞,指指客厅里大包小包的礼盒,“你就为了这些东西,一大早把我喊醒?我是不会买还是怎么的?”
陆随风早就领会过他的起床气,闻言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菜煎饼塞到陈乔手里,这么冷的天难为他,送到这里还是热的。
“主要是担心你早上又不吃饭。”
陈老师也太容易哄了,一句话就心花怒放,美滋滋吃饼去了。
陆随风又给他热了杯牛奶,见人吃完饭才放心工作去了。
陈乔自己吭哧吭哧将陆随风拎来的东西搬上车子后备箱,托陆老板的福,他出发前往老家的时候才早上九点一刻。
山南县不大,从县城出发到他家需要经过四个村子,大约半个小时就能到,他从这边出发,不经过县城的话只要四十多分钟。
陈乔开车的机会不多,好在这个时间上班上学的都走了,路上十分空旷,他把车里空调打开,全程不超过四十码龟速行驶,十点钟就到了家门口。
陈爸爸自己一个人把陈乔拉扯大,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门口的斜坡糊了层水泥,每天一大早陈爸爸就扛着大扫帚打扫院里院外,临近几户人家都没他家门口干净。
把车停在斜坡下,陈乔打开后备箱将礼盒都拎出来,期间邻居从家里出来,看见他吃惊道:“放假了?”
陈乔应了一句,见邻居身后还跟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拿了两个橘子递过去:“没呢,学校没事了,请了天假回来。”
邻居点点头,接过橘子给自家小孩,说:“该回来看看,你爸自己一个人不容易。”
陈乔笑着说是,邻居也不打扰他们父子团聚,隔着院墙喊陈爸爸:“你家陈乔回来了。”
院内陈爸爸扬声回答,随后就听见堂屋开门关门声,脚步声逐渐靠近。
邻居功成身退,带着小孩赶集去了。
前些年陈乔拿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家里装了空调,陈爸爸自己有工资,不心疼那一点电费,再者年纪大了也畏寒,早早地就开了空调。
听见邻居的喊声,他披了件黑色长袄就出来了,从里面打开大门,冷眼看看陈乔,也没说话。
陈乔手上拎着东西,久未见面有些说不出的生疏,尴尬叫了声“爸”。
陈爸爸没应这声,开着门,转身回屋去了。
陈乔被晾着,只好拎着大包小包跟着进屋。
进了屋,陈爸爸把长袄扔沙发上,自己坐下点了根烟。陈乔把带来的东西放一旁,局促坐在陈爸爸旁边,也不开口。
陈爸爸沉默着抽完一根烟,屋内气氛一时凝滞,只闻空调制热时发出的嗡嗡声。
陈爸爸把烟蒂按灭扔在烟灰缸,见陈乔也一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明白了这个儿子今天就不是来示弱和好的。
于是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陈爸爸往沙发上一靠,审视一般对陈乔冷嘲热讽:“今天是吹哪阵风,舍得回家了?”
陈乔暗自叹了口气,从他和任顾那时候开始,每次和父亲的见面都是剑拔弩张,从没有好好说话的机会。
今天过来,陈乔是有认真和陈爸爸谈谈陆随风的事情,如今这样子看来是没办法心平气和的谈了。
算起来陈乔也有一年多没回过家,并非他不想回,而是他们每次见面都会吵起来,最终永远是以陈乔被扫地出门结束,所以这一年多他都是拜托陈姑姑多来看看他爸,知道他爸身体健康,家里还养了猫,这才稍微放下心。
按照陈乔原本的打算,是等他和陆随风之间再稳定一些,让他爸看到他们两个男人也能好好生活,能对他的选择稍微有哪怕一点的理解之后,他再和他爸坐下来说一说这些年的情况。
可现在,陈乔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于是不管陈爸爸阴阳怪气的语气,陈乔开门见山:“您去找过陆随风了。”
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陈爸爸没料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质问,怒气冲天,“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这是质问我?”
陈乔头疼,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他爸的这个牛脾气他自幼便深受其害,虽说他感情上理解父亲一个人带孩子的辛苦,但是理智上来说他爸确实太容易冲动。
“爸,我不是质问您。”陈乔无奈起身,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真相?”陈爸爸冷哼:“什么真相?你想听什么真相!那小子跟你告状了?”
“他没和我说过。”
陈爸爸:“你觉得我信吗?你一年多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为了一个外人来教训你爸了?”
陈乔伸手去拉陈爸爸:“爸,您冷静一下。你这样我们没法沟通。”
陈爸爸甩开他的手,冷哼一声,忿忿坐下。
陈乔半坐在沙发上,缓声对他爸说:“他没和我说过你们见面的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你还怪有本事的。”
陈乔被噎住,他爸气人是有一套的。
陈爸爸扳回一城,冷声问:“我看明白了,你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要不是为了这个男人,你还能想起来回家看你爸?”
“爸,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冷静冷静再见面。”陈乔继续讲道理:“我和陆随风之间的事,也没想瞒着您。主要是您的态度一直这样,我也没机会和您说。”
“我的态度怎样?”陈爸火冒三丈:“你自己不正常,还来怪我态度不好?你看看有哪家的孩子像你这样不省心,我看就是我平时对你态度太好,太纵容你了,你现在敢在长辈面前大言不惭。”
陈乔缓缓压下心头火,试图心平气和地谈谈:“不管怎么说,您这样一声招呼不打就到陆随风店里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妥。”
陈爸爸眼神飘忽一瞬,顿时又直起腰板,强硬道:“你是真长大了,翅膀硬了,现在动不动就来教训你老子。”
“爸,我们就事论事,您不要总扯到别的事情上。”
陈乔不能和他爸在一起超过十分钟,十分钟是两人拉响警报的时限,十分钟后天雷地火水火不容。
陈爸爸:“行,你怪我去找那姓陆的是吧。”
陈乔:“我不是怪您,只是您这样会给别人造成很大的困扰。”
“困扰?我不能给他造成困扰,他给我造成困扰就行了?”
“他什么时候给您造成困扰了?”
陈爸爸没好气道:“他跟你,啊,你们俩个那破事,还不够让我困扰吗?我都没脸说你们,我就是找他说说,让你们别瞎搞,你们能不能正常一点,不嫌丢脸啊?”
陈乔一肚子气刹那瘪下去,他和陈爸爸真的没有办法继续沟通了,不管他解释多少遍,都没办法改变老人根深蒂固的偏见。
在他眼里,像陈乔他们这种人,就是不入流,耍流氓,是要被关起来的。
如果陈乔不是他儿子,如果不是他怕被别人知道陈乔的性取向丢人,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陈乔累了,不想和他再就这件事继续纠缠,他无奈起身,深深叹了口气,对他爸好言相劝:“他和我在一起没什么好丢脸的。倒是爸你,无缘无故去找他的麻烦,让我觉得……很难堪。”
说完不顾陈爸爸错愕的表情,他转身向门外走。
可惜了陆随风一大早起床做了许多菜,让他中午和他爸热一热当午饭,就点小酒谈心。
陈爸爸匆匆追出来,没料到陈乔会如此决绝,气的胸口喘不上气,眼睛四下转一圈,看见陈乔拎来的东西里有打包好的饭菜,猜到十有八九是姓陆的做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小跑过去把饭盒端起来狠狠砸向陈乔。
陈乔不料身后陈爸的举动,只感到一阵裹挟着怒气的风声自背后袭来,未及转身后背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砸了一下,顿时向前一个趔趄。
忙稳住身形,陈乔回头见汤汤水水洒落满地狼藉。
他有一会儿没回过神,怔怔望着地上原本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如今只落得狼狈收场。
陈爸爸胸口剧烈起伏,双眼发红,伸出手指哆嗦着指向陈乔,说出最诛心的话:“你以为那个姓陆的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大学的时候找的那个男人,你为了他家都不回,你一毕业他就不要你了。我看你是没吃够教训,非上赶着找男人。”
“你知道姓陆的和我说什么?你以为你们能过下去?我告诉你陈乔,你别做梦了,他可是亲口告诉我,他就是和你玩玩,等你回市里,他就和你断了关系。”
“死心吧陈乔,你就是被男人抛弃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