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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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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倦在第二个星期日还是搬走了,他找了离公司近的小区,搬走那天他没跟贺厌炽说,他的东西很少,两个行李箱就装满了,其他的东西还在他原来的家里放着。
这里本来就不是他的家,只是他的栖息地,他歇够了又要展开翅膀飞向远方。
那天下午贺厌炽的电话就打来了,他磕磕绊绊地接起来,贺厌炽什么也没说,栗倦安静地把手机放在耳边。他只听到了贺厌炽平稳的呼吸声,两人谁也没先说话,似乎都不想打破这股平静。
“怎么搬走也不跟我说一声啊。”贺厌炽先开口了,他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半开玩笑道,“我今天回家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
“不好意思,今天房东给我打电话催的有点急,我就没来得及给你打招呼。”栗倦笑了下,“我下次……”
贺厌炽打断他的话,“栗倦。”
“你他妈的,你知道我回到家打开门看到你不在的时候我什么心情吗?”他似乎强压着怒火,梗着声音道,“我以为宋顷出来了,我以为他把你带走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我……”
贺厌炽抹了把脸,他蹲在小区门口,握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了,嘴唇什么还在哆嗦,“你要是真的不想见我,我们以后就别联系了。”
他先一步把电话挂了,贺厌炽咬牙切齿想要给栗倦个小小的教训,让他也尝尝联系不到人是什么滋味。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贺厌炽每天必须拿起手机看几遍消息才能安心继续干活,以至于心不在焉的时候扭到了脚,修养的两天里他甚至还煞有其事得发了朋友圈,仅栗倦可见的。
最后只是得到了一句淡淡的,注意休息,气的贺厌炽当晚猛喝了两碗大骨头汤。
其实栗倦并非不想联系他,那天他们通话过后他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医院躺着了,胃溃疡加上长期的精神压力。他那段时间没怎么睡过觉,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宋顷狰狞的脸,他不敢睡,也不敢去打扰贺厌炽,只能每晚坐到天明。
夜里的景色并不好看,黑漆漆的一片,栗倦甚至久违地想起了他上高二时生病的那个晚上。
那时候因为一场模拟考试他精神高度紧张甚至短暂耳鸣过一段时间,王春笠那时候晚上是最忙的,忙着上货备货没时间管他,栗倦发了场高烧,烧着去考试。
考完试已经临近晚上了,刚巧那几天赶上一场长跑比赛,公交车抽调,他没手机,兜里只有两个钢镚,他也听不见周围人说什么,整个人昏昏沉沉,走两步都要歇十分钟,最后他徒步走了回去。
十公里的路程,他走了两个半小时,走到腿都要麻了,他感觉眼前冒着星星,天旋地转的,拐进水果店的那条街,他就看见王春笠被一个男人退攘在地上,门口摆着的水果撒了一地,橘子和苹果滚着滚着落到他的脚边。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上去的,左脸被人狠狠掼了两耳光。他把王春笠护在背后,抄起东西就和男人打了起来,他长得不高,那时候没发育起来看起来像个初中生,被男人掐着脖子摁在地上扇耳光。
他的耳鸣突然更严重了,他只能紧紧抱着男人的胳膊狠狠地咬着那人,他觉得自己满口的牙都要掉了也不敢松口,嘴巴里都是血腥味,因为被人掐着脖子他甚至只能小口地用鼻子呼吸,眼球充血,栗倦觉得他要死了。
幸运的是他没死成,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交警制止了这场纷乱,头发凌乱的女人像个没头苍蝇一样钻到人群里把他扶起来,栗倦全身都没力气,他腿软地想往地上倒,女人有点扶不住他,哭着喊栗倦的名字。
栗倦头晕眼花,双手痉挛个不停,兀自吐出了一口血,最后晕了过去。
他没住院,只是在医院包扎好了伤口就跟着王春笠出院了,女人去拿药结账,栗倦围着校服站在门口等他,外面下了一场春雨,又湿又冷。
有人在不远处抽烟聊天,还有人蹲着吃盒饭,栗倦去听,右耳却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能伸手隆起手掌轻轻盖了几下耳朵,没过几分钟王春笠就出来了,她脸上有两处擦伤,不怎么严重,女人是刚刚从警局做完笔录赶过来。
她提着药袋子,“卷卷,我们住两天医院好不好,医生刚刚跟我说你还在发烧。”
“妈,我住院了你还有钱给他交住院费吗?”栗倦的嗓子已经哑了,他的脖子上缠着绷带,眼球里面的血丝还没有完全下去,乍一看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栗倦说完转身走进了雨里,他们没打车,女人是骑着小电车来的,她套上雨衣背着栗倦的书包让他坐在后车座上,还好春雨绵绵,并不太影响他们回家。
栗倦刚在医院吞了看两片退烧药和消炎药,他伸手抱着女人的腰,脸挨着女人的后背上,女人很瘦,后背的脊骨高高突起,像是一条绵延的山脉,经过岁月孵化,月华逝去,他的鼻腔只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那个晚上天上还有闪亮亮的星,栗倦觉得也许是他的错觉,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那是他和女人的最后一次拥抱,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请了个短期护工,又朝公司告了假,难得靠着安眠药和镇定剂睡着了。
他看到了贺厌炽的那条朋友圈却不知道是仅他可见的,栗倦在下面删了又打只是说了句注意休息,多说多错,他怕因为贺厌炽的怀疑。
那天之后他有好好反思贺厌炽的话,他的不告而别,他的拒人以千里之外,他的冷漠,他甚至有点想不通自己是在干什么,越和他接触就越舍不得,就越想留下。
他的生活一团糟,人际关系一堆乱麻,他识人不清看人不准,专门给自己找麻烦。
慢慢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贺厌炽的爱好像也没了,只是年少时的执念,捆着他往前走,拉着他不停地落下。
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栗倦还在对着电脑打字,项目还没结束,他频繁告假上面也有些不满,听王经理的意思已经对他颇有微词,栗倦叹口气想要出院,却被医生强硬按下,拿着他各类体检报告可以苦口婆心地劝他再住一周。
“罗医生。”栗倦被抓了个正着,护士管不住他只好把他主治医生给拉来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按下电脑,男人没说话,只是随手帮他调了几下点滴,“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男医生给他做了复核,问了下近几天的情况,栗倦乖乖回答了,又问,“我还需要再来吗?”
“看你。”男医生低头写字,闻言挑眉睨了他一眼,“你觉得自己没问题了就不需要再来了,你的病情我们能够给你的只有药物帮助。”
栗倦不说话了,男医生嘱咐他好好休息也转身走了。
第二天栗倦难得下了床,他在医院里转了几圈,找了个没人的安静地方坐着晒了会儿太阳,他仰着头感受着暖阳,往左的浅湖看了很久,这次男孩已经不在那里了。
栗倦六年前因为胃病住了段时间的医院,那次他也是这样走出病房坐下,不一会儿有个人坐在他身边了。
是个看上去不怎么大的男孩,正在低着头扒盒饭吃,栗倦扭头看了他一会儿,男孩似乎也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往过来,栗倦垂下视线,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往这里来了几次,每次都会遇见男孩,有时候看他低头吃饭,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是有人和他抢饭一样。有时候时推着轮椅,上面坐了个头发发白的老奶奶,像是祖孙俩,男孩咧着嘴巴笑,但是那张脸看起来确是很难看。
隔着几天,栗倦鬼使神差地又去了,男孩正坐在一旁的石凳发呆,栗倦抬脚上了石阶,他先出声和男孩打招呼,“你好。”
“你是学生吗?”栗倦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和他话说,男孩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几丝慌张,他左右看看,没人,栗倦觉得有些好笑,“没错,我在和你说话。”
“……你好。”男孩往后坐了坐,他尽量想离栗倦远一点。
“我不是坏人。”栗倦捏捏手指,指着身上的病号服说,“你看,我是这里的病人。”
男孩给了他一个晦暗莫测的眼神,似乎像是在看一个傻子,栗倦知道他误会了,他晃晃脑袋,“我不是神经病。”
“神经病也不会说自己是神经病的。”男孩恹恹,似乎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心思准备带着栗倦会精神病科了,“我只是太无聊了,想和你聊聊天而已。”
男孩复又坐下,算是勉强相信他了,“你要聊什么?”
“不知道唉。”栗倦淡淡道,他不会和人聊天,男孩脸上写满了无奈,栗倦肯定他正在心里骂自己神经病。
“你真是个怪人。”男孩歪着头,他们坐着中心小石亭后有一片大柳树下面是个小池塘,绿枝垂下滑过男孩侧脸,“你是不是因为太奇怪了才会来医院看病的。”
“这种病会死吗?”栗倦罕见地愣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会,也好像不会。”
男孩又趴回栏杆,栗倦跟着他单腿跪坐趴在栏杆上,男孩垂着眼睛看向湖面,“真好。”
栗倦有些错愕,不明白他的回答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他又接着说,“至少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性。”
“那个人是你奶奶吗?”
男孩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他说道,“医生说她的时间不多了,我以后就没有家人了。”
“哥哥,你害怕死亡吗?”
“不怕。”
“你真勇敢,我连接受别人死亡的勇气都没有。”男孩哭诉道,“我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就觉得好痛苦。”
栗倦伸手拍拍男孩的肩头权当作安慰,他已经经历过无数人的死亡,却也在此刻变得痛苦,不再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