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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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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腊月二十九,越州机场。
江谕拎着行李箱从人群中穿过,正值农历新年期间,候机室里挤满了等着归家的人,夹杂着各地的方言。
“妈,我马上就上飞机了,一会儿就到家……”
话语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
江谕听到熟悉的乡音,转过头,看着不远处打电话的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他是北方人,后来随着秦知衡来到越州,这么一算,大概已有十个年头。
他的出生不是很光彩。
母亲是个不出名的小模特,父亲则是个有名的富商。从他有记忆来,就没见过父亲,一开始和外婆住在老家,外婆去世后,又被母亲接回平城,两人住在城中村一个筒子楼里。
他长的还算漂亮,很受那些大爷大娘的喜欢,但一听到他是江浮华的孩子,又都露出鄙夷的神色,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嘴里念叨着原来是那家二奶的孩子。
直到很久以后江谕才知道,那些人嘴里说的话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七岁那年,一个女人突然闯了起来。自此,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慢慢知晓,原来有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赎罪。
来人是周女士,平城有名的豪门望族,她的家族给足了她底气。纵使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个情人,还有个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也从来不在意。
野种就是野种,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可惜命运偏偏喜欢捉弄人,周女士的儿子得了白血病,不可一世的母亲还是为了孩子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找到江谕,这个和他儿子流着一半相同血脉的野种。
以给他母亲百分之三的股份为代价。在盛家的九年时间里,他做了十三次骨髓穿刺,终于在最后一次,没有免疫排斥反应。
同时,这也意味着,对于盛家,他不再有价值。
……
手机的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江谕接过电话。
“江助理,您回越州了?”
江谕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对,那边的工作已经处理完毕。”又放柔语气说道:“今天开始就要放假了,早先休息吧,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挂完电话,江谕这边又给下属转了一个大红包,当做鼓励。
连续三十多个小时飞行让他头痛欲裂,先是转机到新国,因为飞机延误,又在机场呆了三个小时,辗转反侧,终于在半夜十一点落地越州。
其实原本不用这么赶时间,可是一听说那个人可能回来,自己又忍不住心动,熬了几个大夜将计划书做完。
江谕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快步走到卫生间,打湿头发,随意抓了两下,看了眼镜子前的人,眼睛里满是血丝,身上的衬衫也皱皱巴巴在贴在身上,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原本泛红的眼睛现在更像是哭过一样。即使再怎么打扮,看起来也索然无味。他叹了口气,拿起黑色的平光镜戴上,这才遮挡住一二。
等江谕赶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从专属通道口出来的男人,和记忆里的背影慢慢重叠。
他眼眶微微湿润,僵在那里好一会儿。直到男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拐角处,快速擦了擦眼睛,抬步追了上去。
时隔一年三个月零五天,他们又再次见面了。
江谕悄悄跟在队伍的尾后,手指不自觉向下扯了扯褶皱的衣角。早知道就别为了省钱做廉航,原本还想给他留个好印象的……
“什么时候过来的?”男人嗓音漫不经心,带着独有的沙哑,穿过层层人群,落在江谕的耳边,让他的心也跟着狠狠揪了一下。
宋助理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今天自家老板怎么这么关心自己,小心翼翼开口道:“一个小时前过来的。”
秦知衡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身旁接话的人,又快步向前走:“没有问你。”
“啊?”
“刚回来。”江谕上前两步,走到男人的身边,接过对方手里的文件,“柏林那边已经处理完毕,赵经理留在那边做善后工作,Lukas那边对我们也很满意,说后续会继续和我们合作。”
宋助理看到来人,一脸惊讶,“江助理?”
江谕点了点头。
宋诚不知人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但还是自觉将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够完美完成秦总提出的每一个龟毛要求,那么有且只有江助理一个人。
在江助理去柏林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在秦总的手下接受了百般摧残,终于深刻理解了入职时HR说的那句话,“恭喜你进入达盒!”
“对了,你的上一任是江助理哦~”
秦知衡低头,视线扫向青年那半开的领口,下意识地皱眉,虽然越州四季不太分明,但现在这个季节敞着领子,真的不会冷吗?现在年轻人的时尚,真是看不懂。
“围上。”
“秦总?”江谕接过递过来的围巾,柔软的羊毛轻轻蹭着他的手心,让他觉得有些烫手。还是听话地围上去,轻声说了句:“谢谢。”
一出机场,寒风扑面而来。江谕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只留了一双眼睛看着外面。隐隐还能闻见淡淡的木香味,是秦知衡常用的香水味道,跟他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少了几分压迫感,多了些随和。
江谕的眼神看向商标,Loro Piana,秦知衡最喜欢的围巾牌子。
他记得自己也曾送过这个牌子的围巾,在这个人二十七岁生日的时候,他花了一个寒假的时间,一边在公司实习,一边帮学长做方案和给小孩子当家教,最后才勉强买得起一个围巾。秦知衡其他的东西太贵,这是他能给的最好的。
可惜,他从来没有戴过。
可能,也已经扔了吧。
秦知衡长腿一迈,坐在后座。江谕回头看了一眼,自觉走向后车。
秦知衡挑了挑眉,“去哪?上车。”
怎么离开自己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一点长进。
江谕怔怔地站了几秒,然后听话地坐进副驾驶。
男人看着副驾驶乖巧坐着的人,脸色有些难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看着男人闭上眼睛,江谕隔着后视镜,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明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让宋助理偷偷拍一张秦知衡的照片给他,可当他真正的站在他的面前,那些隔着屏幕的思念再也无法阻挡。
他又想起一年前秦知衡派遣他去德国的情景,他是那么的决绝。无论自己怎样苦苦哀求,也执意让自己过去。想到这里,江谕心头一酸,眼眶又不自觉地蓄满泪水,胡乱擦了两下,原本红的眼眶变得更红,活像只兔子一样。
“秦总,咱们去哪?”宋助理问道。
“栖云山庄。”秦知衡不知何时醒了,还是根本没睡。
听到这个名字,江谕有些意外:“今天刚回来,不去老宅吗?”
秦知衡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来找我,是希望我陪你。”
江谕脸一红,支支吾吾“嗯”了一声,就像个鸵鸟一样将自己缩在角落。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家里,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大眼瞪小眼。
秦知衡:“我让小宋买点菜送回来。”
“不用了。”江谕阻止了他:“宋助理应该已经到家了,就别再折腾他了。我看冰箱还有点面条和蔬菜,西红柿鸡蛋打卤面,行吗?”
秦知衡点了点头,对于江谕的厨艺他无话可说。
等到江谕做完饭,回头一看,却发现人不知何时跑到沙发上,一米九的大男人缩在窄小的沙发里。
一看就知道,又犯老毛病了。十个霸总九个胃病,在这方面,秦知衡也不遑多让。
江谕:“怎么样,药在哪里,我去给你拿。”
秦知衡接过热水,慢慢爬了起来,摆了摆手,“不用管,一会就好。”
江谕麻利从地毯上爬起来,翻了翻自己的行李箱,找到里面的胃药,赶快递给秦知衡,“吃药。”
秦知衡打趣道:“怎么,在德国也学会了得胃病?”
江谕剜了他一眼,他也自知说错话,闭上嘴,向别处瞟去。
江谕:“吃饭。”
秦知衡低头尝了一口。
没盐。
挺好,清淡饮食。
筷子一翻,底部的面条也已经糊了。
挺好,起码熟了。
家里两个人总得有一个会做饭,挺好。
江谕刚吃两口,就看见秦知衡的碗里已经空了。
江谕:“再给你盛一碗?”
秦知衡:“……”
“为什么回来了?”
江谕低着头,扒拉着面条,“工作做完就回来了。”
秦知衡有些无奈:“江谕,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
“秦总,你不用担心。工厂那边研发部那边的人也都是我亲自选的,很多都是您的学弟。首批电芯已经从生产线下仓,其余的生产线今天四月份估计可以投入生产……”
“江谕。”秦知衡打断了他,“好好说话。”
“秦总,我……”江谕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水珠从自己脸上划过。这一刻,不管是当初执意让他离开,还是一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所有的委屈瞬间爆发出来。
一双宽厚的手拖住他的脸,轻轻擦拭,秦知衡半是叹气地唉了一声,“怎么这么大还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爱哭。”
“嗯?小哭包。”
原本不受控制的泪水感受到主人的委屈,又哗哗向下流。
江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不再颤抖:“我不是,我戴眼镜了。”
秦知衡莫名想到第一次见到江谕的场景,那时候他还不是秦总,只是秦家众多继承人中的其中一位。老爷子派他去平城谈一个合作案,那个合作方便是盛富阳——江谕的父亲。
工作谈成后,盛富阳十分热情地招待他去家里做客。在后花园,他看到一个少年和一个猎犬厮打在一起。明明满身是伤痕,可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野心和狠厉。
明明那个时候他也自身难保,秦家几个继承人明里暗里都在争夺那个位置,可他还是开了口,“盛总,这个孩子是谁?”
再之后,江谕就跟他回了越州。
从资助的学生,部门经理,再到总助,他也不知道该把江谕摆到什么位置合适。
秦知衡轻声哄他:“别哭了,你是傻子吗?让你去柏林是为了有个跳板,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助理,本来想着回来给你升副总,你这一走,董事会那群老家伙又会拿这个说事。”
骗子,江谕心想。
想给他机会是真,不想再见到他也是真。
“不需要,我不需要副总。”江谕很着急,一只手紧紧捏着秦知衡的手,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语气又放软几分:“哥,别赶我走行吗?”
听到熟悉的称呼,秦知衡喉咙下意识滚动一下,接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先去上去了,你也赶紧休息吧。”
上楼时,秦知衡回头看了一眼。
青年正呆呆坐在座位上,不停向上推宽大的眼睛框,连背影都透露出一点可怜的味道。
秦知衡收回视线,扭头,上楼。
下一秒,刚刚还坐在座位上的人已经离开,碗里的面条像坨了。
江谕独自一人待在房间,仔细一看,桌上面摆的满满的照片和资料,都是这一年间,秦知衡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
他不明白,为什么秦知衡突然对他转变了态度,明明自己之前一直都叫他哥哥,他们应该是最亲密的家人才对。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可是,他只想有个家。
他只是想跟哥哥回到以前一样。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
秦知衡站在柜子上,盯着被压在最底下的围巾。
“砰!”
关上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