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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Chapter.27. ...

  •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刺鼻的气味。灯光白得晃眼,将墙壁和地板照得一片惨白,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仪器滴答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江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程遂来到这里的。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得像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玻璃上,带来一种麻木而尖锐的痛感。程遂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冤枉他了。

      病了。

      急性情绪障碍。

      抑郁。

      焦虑。

      因为你。

      程遂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脚步,指了指那扇虚掩着的门,压低声音对脸色惨白如鬼的江凛说:“就在里面。刚打完镇定剂,可能睡着了。”他顿了顿,看着江凛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程遂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到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下,给了他独处的空间。

      江凛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雨淋透的石像,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门。那仿佛不是一扇普通的门,而是通往审判之地的入口。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门把,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他有什么资格进去?
      他用什么脸去面对里面那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人?

      说“对不起”吗?那三个字在巨大的伤害面前,苍白得可笑。

      挣扎了许久,他终于鼓起一丝微弱的勇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眼睛凑近了门上的那块小小的玻璃视窗。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温昭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被子盖到胸口,一只手露在外面,手腕上缠着醒目的白色纱布——是实验室烧伤的处理。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眉头却紧紧蹙着,就算是在梦中也无法摆脱痛苦。

      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下眼睑上,眼角不断有泪水渗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枕套。

      他睡得极不安稳,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偶尔会发出极其细微的、像是小动物受伤般的呜咽。

      他在哭。
      即使在睡梦里,他也在哭。

      江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全身每一个细胞,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喜欢了十四年的人。这是他发誓要好好保护的人。这是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的星星。

      可他对他做了什么?

      用最恶毒的语言侮辱他。
      用最不信任的态度质疑他。
      在他最需要解释的时候推开他。
      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是他…… 是他亲手把那个会笑、会闹、会害羞、会在舞台上发光发热的温昭,变成了眼前这个连在睡梦中都浸泡在泪水里的、破碎的琉璃娃娃。

      所有的愤怒、不甘、怀疑,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足以将他溺毙的悔恨和绝望。

      “呃……”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

      江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走廊的地面上。他猛地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双手死死地插入发根,用力拉扯着,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噬心刻骨的疼痛。

      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低沉的、绝望的、像是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痛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过自己。也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 他可能……真的要永远失去他了。

      程遂坐在远处,看着那个蜷缩在病房外、哭得浑身发抖的背影,默默地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任由它在指间缓缓燃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江凛在冰冷的地面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眼泪流干,只剩下胸腔里一片空洞的钝痛。

      走廊的灯光彻夜未熄,映着他惨白憔悴的脸。他就那样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守在那扇门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上的玻璃视窗,通过这种方式,分担门内人万分之一的痛苦。

      程遂后来给他拿了瓶水和一条薄毯,他没喝,也没盖。任何一点舒适感都让他觉得是对自己的讽刺和对温昭的背叛。

      一夜无眠。

      —》》》—

      天光微熹时,病房内传来细微的动静。

      温昭醒了。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依旧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霭,空洞而茫然。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仿佛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他下意识地,缓缓侧过头。

      目光无意间,落在了门的那块小玻璃窗上。

      四目相对。

      隔着一层玻璃,一道门板。

      江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直了身体,双手紧张地扒在门框上,贪婪又惶恐地看着里面那双眼睛,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布满血丝,脸色灰败,嘴角还带着昨天被程遂打出的青紫痕迹。

      他像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眼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深切的悔恨和无法掩饰的爱意。

      然而,温昭的眼神,在最初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后,迅速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惊讶。

      就像看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江凛感到绝望。

      温昭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缓缓地、毫无留恋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天花板,门外那个痛苦不堪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砰——

      江凛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彻底碎裂的声音。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被这无声的漠视碾得粉碎。

      他不原谅他。
      他甚至……懒得恨他。

      就在这时,程丽雅和主治医生走了过来。程丽雅看到跪坐在门外的江凛,眼神复杂地闪过一丝厌恶和心痛,但没有说什么。

      医生推开病房门,开始例行查房。

      江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起头,用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急切地问:“医生!他怎么样?他……”

      医生皱着眉头看了这个形容狼狈的少年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仔细检查了温昭的情况,和声细语地询问了几个问题。温昭的反应依旧很慢,回答简短而机械。

      检查完毕,医生示意程丽雅和下意识跟上来的江凛到走廊说话。

      医生的表情很严肃,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

      “病人现在的状况非常不稳定。急性期虽然暂时控制,但情绪障碍和抑郁状态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程丽雅和江凛,他似乎察觉到了这个少年与病人关系不一般: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静养!一个稳定、安全、没有任何压力的环境!” “任何一点情绪上的刺激,哪怕是好的刺激,都可能引起反复,甚至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我的建议是,暂时隔绝所有可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人和事。尤其是……”

      医生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江凛,“……那些与他近期所受刺激直接相关的人和事。”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四个字,像最终的判决,狠狠砸在江凛头上。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他连靠近他、忏悔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温昭最大的伤害。

      程丽雅深吸一口气,疲惫而坚定地对医生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医生。我们会严格遵照您的嘱咐。”

      她转过身,看着面如死灰的江凛,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作为母亲的决绝:

      “江凛,你听到了。”
      “算阿姨求你……在他好起来之前……”
      “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江凛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痛苦嘶吼。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透过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脆弱的身影。

      然后,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了走廊尽头,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他多待一秒,都是对温昭的伤害。

      他亲手……
      把自己变成了最爱之人的……禁忌。

      —》》》—

      江凛几乎是逃离了那条充斥着消毒水味道和绝望气息的医院长廊。

      他冲下楼梯,踉跄地跑出医院大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来丝毫缓解,反而像冰渣一样刮擦着他的气管,带来尖锐的疼痛。他扶着一棵行道树,剧烈地干呕起来。

      阳光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世界依旧喧嚣运转,只有他的世界彻底崩塌,陷入了永夜。

      医生的话,程丽雅的请求,还有温昭那双空洞漠然的眼睛,像无数个冰冷的循环镜头,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绝对静养。”
      “避免任何情绪刺激。”
      “后果不堪设想。”
      “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锁,将他彻底钉在了忏悔柱上,连靠近赎罪的资格都被剥夺。

      他不知道自己在街上游荡了多久,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最终,他鬼使神差地又绕回了医院附近。

      但他不敢再进去,甚至不敢靠近住院楼。

      他找到了一个正对着温昭病房窗户的、街角咖啡馆的露天座位。这个距离,他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能看到那扇窗反射着天空的光。

      他就那么坐着,点了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目光死死地锁着那扇窗,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昭昭,你在里面还好吗?
      还疼吗?
      还在哭吗?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真的……知道错了……

      无声的呐喊在心底反复嘶吼,却无法传递分毫。

      程遂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天,像一尊落满灰尘的雕塑。

      “回去吧。”程遂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你在这儿守着也没用。”

      江凛像是没听见,半晌,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怎么样了?”

      “打了营养针,睡了。”程遂在他对面坐下,“阿姨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明天会诊。”

      江凛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帮我……”他抬起头,眼睛里是卑微的乞求,“帮我问问阿姨……或者保姆……他需要什么?想吃点什么?或者……想看什么书?”

      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别说是我的……就说是你买的……或者别人送的……什么都行……”

      他只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他永远都不知道。

      程遂看着他眼底深切的痛苦和哀求,最终叹了口气:“……好。”

      接下来的日子,江凛的生活变成了一场自我放逐的苦行。

      他依旧每天都会来到那个咖啡馆的角落座位,雷打不动,从清晨到日暮,守着那扇遥远的窗。

      他通过程遂,小心翼翼地、拐弯抹角地向保姆打听温昭极其有限的情况。

      “今天喝了一点粥。”
      “天气好,阿姨推他去楼下花园晒了十分钟太阳,但没什么精神。”
      “晚上还是睡不安稳,会惊醒。”

      每一点细微的信息,都能让他那颗死寂的心短暂地跳动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酸楚和无力。

      他跑去最大的书店,凭着记忆和直觉,挑选温昭可能会安静翻看的画册、舒缓的音乐CD、甚至是一些内容温和的散文集。他跑去温昭以前无意间提过好吃的甜品店,买来最新出的点心。

      但他从不敢留下任何属于他的痕迹。东西都由程遂转交,借口五花八门。

      温昭的世界,真的将他彻底剥离了。

      而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场无声的放逐。

      这是他欠他的。
      这是他唯一还能做的、可悲的赎罪。

      咖啡馆的服务员渐渐熟悉了这个奇怪的、总是望着医院方向的英俊少年。他总是点一杯最便宜的咖啡,一坐就是一整天,背影孤独而悲伤,像是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没有人知道,他守望的,是他弄丢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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