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暗涌渐起，医者本心 ...
-
胤禛离去后，值房内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空气，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浓重的血腥、药味。老太医拼尽全力，银针如雨点般落下，护心丹混合着参汤被强行灌入苏小晚口中。胤祥如同失了魂的雕塑，紧紧抱着怀中冰冷颤抖的身体，衣襟上暗红的血渍刺目惊心。他感受着苏小晚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刻骨的绝望，以及一种被至亲至信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冰冷彻骨。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护心丹再次起了作用，或许是苏小晚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那微弱的气息终于没有断绝，反而极其艰难地、一丝丝地重新凝聚起来。虽然依旧气若游丝，脸色灰败，但至少...暂时活了下来。
老太医长舒一口气，如同虚脱般跌坐在一旁，抹去额头的冷汗：“王爷...命...暂时吊住了...但寒毒反噬凶猛，心脉损伤更甚...需...需绝对静养，万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他看向胤祥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和后怕。
胤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更深的沉痛。他小心翼翼地将苏小晚放平，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玻璃。他的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心和毫无血色的唇上，想起她昏迷前那句绝望的“带我走”，心如刀绞。
他缓缓站起身，挺拔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亮的天色，圆明园的亭台楼阁在晨曦中显露出清晰地轮廓，却再难给他一丝往日的宁静。帝王冰冷的威压和那句“朕都要”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心。
----------------------------------------------------------------------
养心殿西暖阁。
炉火熊熊，驱不散室内的寒意。
胤禛端坐御案之后，面前摊开着粘杆处刚刚呈上的、关于沈济世背景的密报和那份从药藏库搜出的零碎记录。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冷的墨玉玄蛇扳指，眼神深邃难测，仿佛在透过这些文字，窥视着更深层的秘密。
甲一垂手肃立在下，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皇上身上散发出的、比往日更加沉凝冰冷的威压。昨夜药藏库的发现，王爷的违逆，苏小晚那匪夷所思的呓语和濒死反噬...这一切都让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陷入了更深的思虑。
“沈济世...师承不明，早年游历云贵，精研苗疆毒理...”胤禛低声念着密报上的字句，声音听不出喜怒，“与德妃宫中那位‘病逝’的苗疆老嬷嬷...果然有旧。”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零碎记录上“玄蛇引”、“金匮”、“制器之奴”等字样，眼神愈发冰冷锐利。
“皇上，”甲一小心翼翼地开口，“奴才等在沈济世的药藏库，除了那些零碎记录，还发现了一些烧毁大半的手稿残片，其中似乎有...有关于‘异魂’、‘夺舍’的...苗疆邪术记载...”他说得极其艰难，仿佛在触碰某种禁忌。
胤禛摩挲扳指的动作猛地一顿！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异魂？夺舍？！这与他心中那个关于苏小晚、最匪夷所思也最令他忌惮的猜测...不谋而合！
“说下去。”他的声音如同寒冰。
“残...残片过于破碎，语焉不详，”甲一渗出冷汗，“只提到...‘魂火飘摇，白光引渡，异世之魂，可寄凡胎’...还有...‘执念深者，或留残忆，言谈行止，迥异常人’...”
“囧异常人...”胤禛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脑海中瞬间闪过苏小晚的种种：献上“金鳞散”时的镇定与超越年龄的见识；面对高无庸逼杀时的机智与胆魄；解读笔舔、发现药匣夹层的敏锐；梦中那不属于宫女的、属于掌控生死者的命令口吻；以及那些“手术”、“O型血”等完全无法理解的词语。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异魂夺舍”这根线，瞬间串联了起来。一个来自“异世”、拥有着匪夷所思的医术和见识、灵魂寄居在宫女躯壳里的存在!这就是苏小晚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所有“异常”的根源！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掌控未知的强烈欲望瞬间攫住了胤禛！难怪，难怪她对“玄蛇”秘密如此敏感，难怪她能“看”到那些不该看到的“幻象”！那道白光...就是她“回家”的路？！
“那道白光...是什么？”他昨夜逼问的话语，此刻如同魔咒般在心头回响。
他猛地攥紧了墨玉扳指，冰冷的触感和那两点幽深的红芒仿佛在呼应他心中的惊涛骇浪。恐惧？不，更多的是被未知挑战的愤怒和一种必须将其彻底掌控的帝王意志，无论她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只要在这大清的土地上，就必须在帝王的掌控之下！她的秘密，她的能力，她的“归途”...都必须为朕所用。
“粘杆处，”胤禛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力量，“盯紧太医院。苏小晚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包括她梦中的呓语，醒来后任何异常的举动...朕都要知道。另外，”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给朕查！彻查当年德妃宫中所有旧人，那个苗疆老嬷嬷的一切，还有...关于‘异魂’‘夺舍’的苗疆秘闻，无论真假，无论多荒诞，都给朕查清楚！”
“嗻！”甲一凛然领命，感受到皇上对此事的重视已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胤禛挥了挥手，甲一躬身退下。暖阁内只剩下胤禛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初升的朝阳，金色的光芒洒在琉璃瓦上，却无法驱散他眼底的深沉寒意。苏小晚...这个躯壳里的“异世之魂”...她会是解开“玄蛇”之迷的关键？还是...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变数？
掌控她，或者...毁灭她。帝王的脑海中，冰冷的权衡从未停止。
太医院值房。
在老太医的精心调理和胤祥寸步不离的守护下，苏小晚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起身，脸色苍白，但那股萦绕不散的青灰死气总算褪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阴寒邪毒的侵蚀被龙血竭的至阳药力暂时压制，但心脉的损伤和精神的巨大创伤，仍需漫长的时间调养。
胤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但眉宇间的沉重和眼底的阴霾却丝毫未减。四哥那日的逼问和冰冷的交易，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他心头。他小心翼翼地喂苏小晚喝着温补的药粥，动作轻柔，眼神却充满了复杂的心事。
苏小晚顺从地小口喝着，眼神有些空洞的望着帐顶。身体的痛苦稍减，但精神的创伤却更深。胤禛那些直指灵魂的质问，如同梦魇般挥之不去...她是谁？她还能回去吗？胤祥...他知道多少？他还会像以前那样护着她吗？
两人之间，一种微妙的、带着创伤和秘密的隔阂悄然滋生。胤祥不敢问，怕刺激到她；苏小晚不敢说，怕失去这唯一的依靠，也怕给胤祥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在老太医的建议下，胤祥用厚厚的狐裘将苏小晚裹得严严实实，亲自抱着她，来到太医院后一处僻静向阳的小花园透透气。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阴霾。
苏小晚靠在胤祥特意搬来的铺着厚厚软垫的躺椅上，闭着眼，感受着久违的阳光和胤祥默默守在身边的温暖。紧绷的神经似乎有了一丝松懈。
就在这时，花园入口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慌乱的脚步声。只见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太监，脸色惨白，右手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血，染红了半幅衣袖！旁边跟着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太监，正是伤者的同伴。
“快！快传太医！小顺子修剪树枝不小心摔下来，被断枝划伤了胳膊！血流不止啊！”同伴带着哭腔喊道。
太医院当值的几名太医似乎都去了别处，一时间竟无人应声。受伤的小顺子痛得浑身抽搐，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这一幕，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苏小晚。
那喷涌的鲜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那生命飞速流逝的危机感！这一切，与她孟总、与她灵魂深处那无数次经历的场景一一重叠了！
几乎是本能！一种超越了时代、超越了身份、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医者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虚弱、恐惧和顾虑！
苏小晚猛地睁开眼，眼中那多日的空洞迷茫瞬间被一种锐利、专注、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取代！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就要从躺椅上坐起来，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命令式的口吻，清晰地响起：
“放下他！平躺！别乱动！”
“压迫止血！快！用干净的布！压住伤口上方！用力！”
“准备清水！烈酒！干净的布条！针线！”
“通知太医！立刻准备缝合！”
一连串清晰、准确、带着强烈急救意识的指令脱口而出！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汩汩流血的伤口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深宫里挣扎求生的柔弱宫女，而是手术台上与死神争分夺秒的主刀医生--苏医生！
正准备去找太医的胤祥，被苏小晚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与权威的指令和神态彻底震住了！他惊愕地回头，看着躺椅上那个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的女子--她苍白的脸上因为急切而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掌控生死的强大气场！
这眼神...这语气...这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与那日她梦魇中命令“止血钳”、“输血”、“除颤”时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胤祥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震惊、困惑、还有一丝隐隐的、被印证了某种可怕猜想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他下意识地看向周围--果然，在不远处的回廊阴影下，一道如同融入背景的、毫不起眼的粘杆处暗探身影，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四哥的人...一直在看着。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暗涌渐起，医者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