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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辞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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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祐嶙走后的第二天,尤云安到银行贷了款,将剩余的钱全部打到了许祐嶙卡上。
还清这笔欠了七年之久的债,他感到轻松,又不那么轻松。
具体什么感觉说不上来。
总之,这次是真的不想再欠下什么了。
借住在易秋家的几天,尤云安向原公司辞了职,出租房也已退租清空,并通过多次线上面试找到一个市外的工作,顺利的话应该年后便能入职。
他要自己离开这座城市。
既不要欠许祐嶙,又也不要欠许家,更不要再被人胁迫束缚。
走个干干净净。
就算许祐嶙再来找他,手里毕竟那么大一家公司要管,终归不可能来回折腾。
外面天气寒意渐浓,一年快要到头,一切仿佛都已接近尾声。
易秋那天说过不勉强,后续便也保持了界限,再加上尤云安近来封闭的性格,相比起关系暧昧的男男,两人更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室友。
尤云安大多数时间关在房间,而易秋平日在家除了做饭便是画画,有时也会外出写生,除了吃饭时间,交流甚少。
很快到了元旦。
毕竟是节日,晚餐后易秋叫住了准备进门的尤云安,“今晚跨年夜,待会要出去看看烟花吗?”
城市每次跨年会在几处特定地点举办烟花秀,但大多情况都人山人海,烟花看完,回来都成问题。
尤云安不是爱凑热闹的类型,不过也不爱扫兴,点头应下,进了房间换衣服。
晚上气温低,他穿了一件黑色长羽绒,将拉链拉到最上面,又裹了条白色毛巾,穿戴完出去,沙发边的易秋手里拿了一红一黑的毛线帽,转头朝他一笑。
“易木送来的新年礼物,选一个?”
尤云安怔了怔,也抿唇笑了一下,“谢谢,都可以。”
他这些天都不自觉木着一张脸,此刻一笑,那微弯的澄澈杏眼便流露出一种很纯真的感觉。
易秋心漪微荡。
不知道是不是从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这种独有的感觉,他谈过一任过,便对恋爱这种事丧失了兴趣。
直到再见到记忆深处那个人,一股对于美丽事物的破坏欲又缓缓升了起来。
他走近,将红色帽子套在尤云安乌黑的脑袋上,微笑道,“那就这个吧。”
尤云安唇角的弧度因易秋的动作凝滞了一瞬,但几日无声的陪伴让他也并未对这个短暂的动作产生太抵触的情绪,嗯了声,随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便跟易秋出了门。
小区里的树挂上了火红的小灯笼,车子开出小区,城市的大街小巷肉眼可见的热闹。
易秋扫过副驾不停张望的侧脸,温声道,“心情好点了吗?”
尤云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易秋便解释一句,“你这几天看上去不太开心。”
不开心?尤云安自己都没察觉到,“有吗?”
易秋玩笑般点头嗯了声,并未多说,只勾唇道,“所以新的一年要开心点。”
尤云安有种被看穿的羞耻感,掩饰性地调整了紧绷的五官,语气轻松,“我一直挺开心的。”
易秋眼神略带复杂地往旁边看了眼,顺着应,“那就好。”
跨年夜许祐嶙和郑家在会所吃了顿饭,饭局结束的早,他与二老告别后先迈下阶梯,笼在夜色中的脸庞褪去笑意,变得十分肃穆阴沉。
银色的超跑早早等在庭院,许祐嶙还未上车,方才饭桌不便开口的郑宣便迫不及待追来,“祐嶙哥!”
许祐嶙一顿,面无表情地回过了身。
郑宣见他面上并未有什么记恨的神情,便笑笑说,“祐嶙哥,生意上的事我爸让我多向你学习,上次酒吧那件事儿,你气消了吧?”
许祐嶙沉默地看他两秒,没回应,开了车门要上车。
被落了面子的郑宣下意识不解道,“不是,就那么一个水性杨花——”
许祐嶙猛地扭脸看向他,方才还如死水般平静的深眸顿时投射出一种犀利而冰冷的攻击性。
郑宣打了个寒颤,几乎是下意识噤了声。
许祐嶙挪了脚,高大而富有压迫的身量正面朝向麻雀一样不停唠叨的人,“郑宣,我不评价你的个人作风,不过事不过三,不该你惹的人,下次碰见最好放聪明点,有多远滚多远。”
郑宣脸色变得有些僵硬难看。
郑家夫妇俩人的谈话声从大厅临近,许祐嶙收敛了面上的锋芒,不紧不慢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否则闯下的烂摊子太多,哪天东窗事发,再多人撑腰也不一定收拾得干净,你说对吗?”
郑宣嘴唇微颤,呆愣在了原地。
而许祐嶙已然上车扬长而去,只余下一屁股尘埃飞扬的车尾气。
沿途明灭的光影在车内穿梭,临时来代驾的陆子希悄悄往旁边扫了一眼。
许祐嶙凝眉闭眼靠着,面上阴影明灭晃动,英俊削瘦的脸庞透露出一股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最近应该是有在失眠。
昨晚是许祐嶙第一次尝试服用安眠药。
效果很好,仅半个小时他便睡了过去,只是不知是不是刚才喝了酒的原因,此刻他头痛得像要炸开。
换做以往,许祐嶙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居然会有依靠药物才能入睡的一天。
可现下情况就是如此。
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每次独自躺在空旷的床上,他大脑便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和尤云安在一起的朝朝暮暮,疯狂回味着那股日渐模糊的气味、声音,还有羞涩的笑、甜蜜的吻……
然而坠回现实。
触及到的却只有一片冰冷的床单。
那种得到又失去的巨大落差,比高中那次分别,给许祐嶙带来的打击严重了太多。
尤云安不知从哪弄来了钱,前几天分两次转到他名下一张卡里,那张卡是之前他给尤云安用的,里面的钱一分没动,现在反倒多了十来万。
这个人向来很犟,只是大多时候表现得柔软可欺,让人忍不住对他过分,更过分,然后……
就不小心一脚踩疼了那截藏起来的兔子尾巴。
一想到他们之间可能到了挽回不了的地步,心头便被一股痛苦与害怕交织的复杂情绪充斥,搅得许祐嶙无时不刻都不得安宁。
“许总,直接送您回去吗?”
车子开出漆黑的园林,陆子希出声询问。
今晚跨年夜,远处的天空偶尔传来一两声砰砰的炮响,热闹中又无端带有几分寂寞。
他说过会给尤云安时间,这才几天?
居然连一星期都没到。
许祐嶙盯着窗外望了一会儿,又望向手机传来的信息,缓声道,“去看看烟花吧。”
就在远处默默看一眼,总不算逼他。
湖滨公园的草坪上零零散散分布着人群,相比起人满为患的湖对岸,这里视角虽略偏,氛围和环境却是刚好。
两人在停车场下路,徒步一路走来,在人群密度最小的草坪边缘坐下。
烟花秀的时间还未到,尤云安抱腿在夜色中望向远处粼粼的湖面,冰冷潮湿的风迎面拂来,他埋脸吸了吸发痒的鼻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旁边的易秋见他缩起脖子,侧脸和鼻尖被冻得微红,不由地勾了勾唇。
尤云安立即转过脸,眼带询问。
“抱歉,”易秋对上那双带着困惑和质问的圆眼,抬起手背捂了下嘴,收敛笑意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尤云安其实也没有多余的想法,见到他这样小心解释,顿了片刻,摇摇头道,“没关系,易秋,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我的想法。”
易秋神情也顿了下,问,“我让你感到有压力了吗?”
“不是,”尤云安摇头,望向自己的鞋尖,“我年后……应该就要走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易秋知道尤云安在找工作的事,只不过一直没有多嘴,闻言才问出口,“已经决定好了吗?”
尤云安嗯了一声。
他借了款,手里的积蓄也快见底,这点压力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只要下定决定,重新脚踏实开启一段稳定的生活,应该不难。
易秋道,“到时候我送你过去。”
尤云安立即摆手,“真的不用,我……”
“云安,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吗?”
易秋打断道,“有时麻烦别人也不是一件坏事,就当我帮你最后一个忙吧。”
尤云安心中略有动容,望着易秋正要开口,漆黑的夜空砰的一声炸开五彩斑斓的烟花。
过十二点,新年的第一天在欢呼的人群中来临。
易秋仍盯着他,尤云安怔愣之中与对方四目相对,却无端感到后面有道视线。
他想转头,却听众人的欢呼声陡然大起来,又下意识望向了更璀璨的天空。
砰——砰砰——
数十朵绚烂的烟花同时绽开,将城市和天空点缀成一副幸福而多彩的油画。
青年抱膝仰着脸,红色毛线帽下的一小片清秀脸庞映出变幻的色泽,背后吊着半截雪白的围巾。
旁边棕发的男人抬臂自然而然地揽住了他的肩,手掌在他背后轻拍了两下,又顺手将那截围巾拨到前面。
宛如亲密无间的恋人,坐在草坪角落相互依偎着跨过新年。
深冬树梢的枝桠光秃秃的,冷清的绿道后,许祐嶙孤身而立,墨灰色的瞳孔映出烟花缩放的影子。
那像是数万根虚幻的针隔空刺入眼球,令他眼眶痛得发红、发涩。
换做之前许祐嶙会毫不犹豫冲上去赶走尤云安身边的人,但现在他不能,他……
什么也不能。
既然决心过来,怎么可能不抱期待?
然而此刻,本就微薄的希翼,在烟花不断炸开的轰鸣声中,碎得连渣都不剩。
垂在身侧的拳头用力蜷紧,将修长的骨节攥出咔擦的响声。
最后,只徒然松开。
陆子希将车停在公园外便交出钥匙结束了工作,许祐嶙上了车,避开堵塞的路线开往了郊外。
偌大的酒庄在夜晚的荒郊野外如同一盘发光的宝盒,明亮而通透。
栅栏里挺了一排造型各异的豪车,邓旭跟市里一伙富家子弟今晚聚在这地方通宵玩,别墅里面品酒的、玩扑克的、打桌球的都有,热闹的很。
许祐嶙进去以后直接坐到一具单人沙发上喝酒。
火红的壁炉将室内晕染得暖融融的,沙发上翘着脚的邓旭被身旁穿短裙的男孩喂了一颗剥皮的葡萄,挑眼笑道,“阿嶙,这酒还是挺宝贝的,全被你拿来当闷酒喝了,就算分手了也不能这么糟蹋好东西啊。”
许祐嶙只觉得心头的肉像被人用刀割下一块,涓涓往外淌着血,连调侃的话也没心情回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企图用什么来麻痹自己。
邓旭属于幸灾乐祸的类型,见许祐嶙这副颓废的模样脸上笑容不减,朝不远处一个男孩使了个眼色,“过来陪许少喝酒。”
接着又转头对许祐嶙道,“郁闷什么呀,我看这不正好,新的一年,辞旧迎新嘛。”
许祐嶙听在耳里,想到的却是尤云安被揽在易秋臂弯里看烟花的画面,脸更沉了一些。
经过上次的事情,他原以为这两人是不会有什么的,这段日子便放任尤云安身边有个人照应,却不料让别人捡了漏。
辞旧迎新。
这句话还真他吗应景。
许祐嶙极少来这种聚会,一来就满身煞气坐那喝闷酒,周围不少人都往这边打量。
被叫来的男孩飘香四溢地过来,跪在桌边要往许祐嶙杯子里倒酒。
许祐嶙嗅见熏人的浓香水,眉心拧了下,喀哒一声将玻璃杯撂在桌上,在周围人的注视下起了身,“我出去兜会风。”
外面很快传来跑车驱动的滚滚声浪。
冷酷的金属银色急速穿梭在荒野蜿蜒的公路,许祐嶙目光沉寂,加快了车度。
心头的压抑和痛楚在飙升的车速中悄然释放。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为什么就不能……
同情同情他?
他只喜欢他一个人,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想得快要疯掉。
许祐嶙胸膛略微起伏,眼底浮现出淡淡的猩红,在心里痛斥尤云安的狠心。
要强行拆撒这对有情人并不是一件难事,可要那么做吗?
他回忆起尤云安冷冷望着他的眼神。
要那样做吗?
“汪、汪汪——”
前方陡然传来的狗吠声,被疾速滚动的车轮迅速放大。
车灯从黑压压的拐角一晃而过,沉浸在情绪里的许祐嶙瞥见矮处一只翘着尾巴的黄狗,猛地急刹避开。
砰的一声。
伴随着一阵急剧的起伏,车子前半段晨重重扎进旁边的田地里。
减速及时加上路面宽敞做了缓冲的缘故,安全气囊并未弹出,落地的一瞬间,骤然勒紧的安全带在脖子边留下一道鲜红而刺痛的勒痕。
许祐嶙闭眼龇了下牙,颈部窒息的痛苦若隐若现。
犬吠声不绝于耳,他在倾斜的车身中揿下顶部灯的开关,拨开安全带望向镜子,里面一双透光的灰瞳往下转去,隐约收缩了两下。
大片斑驳的黑影笼罩住躯体,唯有侧颈一道血痕渗着醒目的红光,像有一把利刃要划穿颈脖——
裹挟着致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