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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闺梦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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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杨家。
庄随遇清早醒来的时候真是好生没脸见人。
一想到自己昨日酒后说的那些胡话,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好拉着人小友的手哭哭啼啼,又是抱怨又是诉苦,简直也太不成样子了!
他在屋子里磨磨蹭蹭,想到主人家或许还在等着用膳,这才忍着尴尬摇铃传唤。
一夜宿醉,满身酒气熏熏,实在不好这个样子出去。
庄随遇自己也受不了,唤人备水沐浴,又在仆人们的伺候下匆匆忙忙的换好熏好香气的衣物,这才撩了撩未干的湿发,踏门而出。
晨风微凉,袖袍鼓鼓吹起。
庄二公子打红木长廊里悠悠穿过,花枝的碎影落在他眉间,又是一副风度翩翩,温柔多情的模样。
到了厅堂,远远见一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摆件正在端详。
桌上一应菜肴早已摆好,不时还有仆人添菜,看来已经等候多时了。庄随遇更是心怀歉意,连忙作礼赔罪,“是我来迟了,还望朗山小友勿怪.......”
杨朗山一转头,就猝不及防的撞进他柔和含笑的眼里,本来等得心烦意乱的突然就气消了,嘴里要说的话也就那么咽了回去。
他坐直了身子,抬抬下巴把身旁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人坐过来。心里却啧道,这人一进门,当真是连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庄随遇本是打算坐他对面的,见杨朗山的动作,迈开的脚步一停,又无奈的笑着坐到了对方的旁边。
又听杨朗山道,“如何,这些菜品俱是京中的特色,可合你心意?”
这可是他特意重金挖来的厨子,就怕这人来到这岭洲吃不惯,为此还费尽心思的打听了一番,只求务必要让庄家二公子满意。
又不是养不起?
杨朗山眯着眼神色晦暗的想,他好歹要叫人知道,这庄随遇从京城贬谪到岭洲,不是来受苦的,是过来享福的!
“这........朗山小友用心了。”
庄随遇看着眼前这桌奢侈的菜,执箸的手都是一顿,哪里是用心?分明是精心准备到了极点啊。
要在岭洲摆上这么一桌,还只是早膳,不可谓花销不大。跟婚后回娘家时哥哥待他的都有得一比了。
只可惜随着近些年阿卓病情加重,诸多忌口,庄随遇心忧身切,也渐渐跟着对方食用起了清淡之物,早已不碰荤腥油腻许久。
因此杨朗山的心意到底是白费了。
不过小友对他的好意招待他都看在眼里,庄随遇即便没什么胃口也尽力用了些,不愿叫人失望。
哪知那饭量依旧叫杨朗山记在了心里。
握筷的手微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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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膳,庄随遇本欲回屋收拾东西。
昨日只顾着和小友喝酒去了,连个拜访礼物都没准备。他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才过来投奔杨府的,待到熟悉周围,找到下榻之处后还是得搬出去才是。
哪里一直住在人家府上的?庄随遇想。
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如阿卓和大哥,会永永远远毫无保留的对他好。
何况他归期不定,也不知哥哥能不能再找机会把他调回京城去。若是只一时还好,庄随遇借住在自己友人府上还挺安心,可若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呢?
想到这种惨状,庄随遇面色白了几分,眼露凄惶愁绪,他总不能一直这样没脸没皮的赖着吧?
便是朗山小友心地善良,为人热情好客,他也拉不下那个脸来继续住下去。庄二公子体面了半生,是万万做不出这种叫人说闲话的事情来的。
正要告辞回屋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
杨朗山邀他外出游玩散心。
庄随遇怔了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张口便要拒绝。
他如今这个颓丧的样子,哪里还有心思走出门去?
才经丧妻之痛,心中的悲苦未散,眼底的泪意未干。庄随遇如今只想回屋里去,去缩起来,去躲避在安全的地方,独自哭悼伤怀。
谁知杨朗山一句话堵住了他,“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么一直憋着也不是事,还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再有,嫂.......嫂子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你这般伤心沉湎的样子吧?”
杨朗山脸色说这话时扭曲了一瞬,这一声“嫂子”当真是压着万般的不舒心,万般的不畅快才叫了出来。
庄随遇果然长睫一颤,神色松动了几分。
杨朗山见状有戏,忙再接再厉的拉着人的衣袖晃了晃,试探的出声道,“庄大哥?”
他这般摆出小辈的姿态,又如此诚挚的邀请,庄随遇哪里还能再拒绝?
他想起来杨府后小友为他做的一系列事情,不论是舒适的房间还是精心准备的菜肴,亦或者是现在费心邀他出门只为了替他开解心事,不由神色柔软下来。
小友总归是为了他好的。
不知是被对方嘴里的话说服,还是早就习惯了有人为他安排好一切,庄随遇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罢了罢了,我随你去便是,且莫要闹我了。”他说着将青年好没规矩的搭在他肩上的手拂下来,还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
杨朗山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忽然咧嘴邪笑起来,眉眼间凶相毕露,尽显得逞之意。
他心里痒得很,强忍住想要反手握住对方的冲动,抬脚跟了上去。
只视线落在前面那道瘦挑的背影上,眼冒绿光。他倒是想装成一只温顺的羊,奈何脑子里那点欲望不停的翻涌着,藏也藏不住。
人还什么都没干呢,他就已经哈喇子流了满地了。
前面的人一敲扇子,忽然回头无奈的笑道,“刚才叫着要出去的人是谁,现在怎么不走了?”
杨朗山舌尖抵住牙齿磨了磨,“来了!”
他高声回答,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似渴求般的吞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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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这些年发达得厉害。
当年就是富甲一方的豪商了,后来杨老爷退位,全部家业尽数交给儿子打理,更是再上一层楼。
如今在这岭洲,人人都得敬上几分,也算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了。
马场前。
人声鼎沸,可见里面喧哗热闹的赛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庄随遇抬眼看着仆从过来迎接的派头,不禁有些恍惚,“我往日只知道你书读得极好,却不晓得,原来你生意也做得这样不错.......”
他原本还以为,此次岭洲一行,少不了要吃些苦头受些磨难。
哪曾料到,吃穿用度,一应俱是按着京中时的安排。分毫不少,分毫不差,甚至比他年轻时纸醉金迷的排场还要奢侈。
被扶着下了马车,庄随遇看着身旁的杨朗山,对方冲他挑眉笑得放肆,“比之京城如何?”
那炫耀和邀功的劲儿,简直要从眼角眉梢飞出来了。
到底是年轻人啊........
庄随遇低头轻笑,眼尾荡开柔和的弧度,万般风华尽在其中,他开口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朗山果然笑得更高兴了。
“往日就听说庄大哥赌马赛马的技术皆是一流,这次可要让小弟饱饱眼福,观上一观?”
狂热的呼声似乎还在眼前,当年庄二公子下场可是从无败绩,那副由京中名家画下的美人驰逐图甚至被炒到了一千两黄金的高价。
后来几经转手,被诸多人高价争抢。
如今,好巧不巧,正被挂在杨朗山的卧房里日夜痴迷欣赏。
倒是庄随遇听罢笑意渐浅,他摇摇头,轻叹道,“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早已许久不曾碰马,技术生疏了,哪能及从前?
十多年,是啊,都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
此话一出,杨朗山脸上的笑容慢慢也消失不见了,凭地蒙上了层阴翳。
那个让无数人暗生爱慕的‘春闺梦里人’已经闭门不出十多年,与此同时也代表着,那人跟他妻子亦和和美美的恩爱了这么多年。
整整十五载,难怪念念不忘。
难以形容的郁气席卷过来,杨朗山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的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站在这里,嫉妒阴暗扭曲的滋生。
像个插不进去的第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