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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油条凉了,路灯还亮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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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棠出院第三天,清晨的阳光刚刚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稀疏的光斑。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父亲主治医生的短信。
“林先生今日各项指标稳定,甲胎蛋白(AFP)降至正常范围,后续方案调整为观察为主,三个月内无需大额购药。”
短短一行字,林疏棠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小刷子,轻轻扫过她紧绷了五年的神经。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眼中,眼眶毫无征兆地一热,视线瞬间模糊。
五年来,她听过无数次“需要缴费”、“准备手术”、“情况不乐观”,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用如此笃定的语气告诉她,“可以缓一缓了”。
那根一直将她吊在悬崖峭壁上的绳索,终于松开了。
随之而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她靠在床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拧到极致的发条,终于停止了转动,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软的松弛。
终于可以……缓一缓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林疏棠解锁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滑到了和江熠白的聊天界面。
屏幕上还停留在前晚他发来的战队训练安排表,密密麻麻的行程里,她一眼就看到了今晚那个被空出来的时段。
心脏像是被那圈涟漪触动,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
过去,她的每一次邀约都带着明确的功利目的。
约编辑是为了稿子,约医生是为了病情,约人脉是为了下一份工作。
她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为了生存而奔波的碎片。
可现在,她只是……想见他。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破土的野草,疯狂滋长。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输入框上,微微颤抖。
“今晚八点,楼下油条摊,我请你吃饭。”
十四个字,删删改改好几次,最终还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发了出去。
点击发送的瞬间,她立刻锁上屏幕,把手机反扣在床上,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胸腔里的心跳快得吓人,一下下,用力地撞击着肋骨,好像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蹦出来。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不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责任,单纯因为“我想见你”而发出的邀请。
与此同时,KG战队的训练室里,江熠白正靠在电竞椅上做手部热敷。
特制的理疗仪包裹着他的右手,温热的蒸汽缓解着绷带下隐隐传来的刺痛。
手机屏幕亮起时,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拿了起来。
“我请你吃饭。”
就这五个字,他盯着看了很久,久到旁边的辅助小林都忍不住凑过来看了一眼。
江熠白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深得像一潭静水。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小林,声音有些低沉:“小林,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怕黑?”
小林被问得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听棠姐说过啊。怎么了白哥?”
江熠白没回答,他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那五个字上。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个蜷缩在巷子口的瘦弱身影,想起了那盏为她一直亮到凌晨的油条摊路灯。
那条巷子,那盏灯,曾经是她的避难所。
他垂下眼,左手拇指在屏幕上打字:“好,我带保温杯,你别空腹。”
他觉得这样太像个老干部,不像去约会。于是删掉,重新编辑。
“等我,我跑过去。”
这次,他没有再犹豫,按下了发送。
他知道,这条她曾蜷缩着痛哭过的巷子,那盏为她留到最后的灯,今晚,终于要迎来它真正的意义。
不是避难所,是约会地。
傍晚时分,城市华灯初上。
阿珍的油条摊前,一块用硬纸板手写的牌子被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最后三天营业,感谢街坊邻里关照。”
阿珍的丈夫老陈正踩着凳子,默默地给有些松动的遮雨棚加固几颗螺丝。
阿珍在一旁看得心酸:“都快不干了,还弄它干嘛。”
老陈从凳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憨厚:“再撑几天,总得让它像个样。万一……万一那两个小的还要来呢。”
他说着,朝三楼那扇窗户看了一眼,“等她俩来过再说。”
阿珍没再说话,只是往锅里添了新油。
不远处,刚下班的小徐和同事路过,习惯性地朝油条摊瞥了一眼。
他的目光在摊外站着的一个身影上停住了。
“欸,你看,那个画画的女孩。”
小徐压低声音对同事说:“今天穿了件红毛衣,挺好看的。”
林疏棠确实穿了一件新买的酒红色高领毛衣。
柔软的羊绒贴着皮肤,带来一丝暖意。
这是上次王主编硬塞给她的“优秀稿费”红包买的,她一直没舍得穿。
今天,她想为这场约会穿上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林疏棠站在摊外,隔着一层透明的塑料门帘,看着里面忙碌的阿珍和老陈,心里有些犹豫。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疏棠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江熠白从电竞基地的方向跑了过来。
江熠白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额前碎发被风吹起,呼吸在微凉的空气里带出清晰的白雾。
他的运动鞋踩在满地金黄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为他奏响的节拍。
他就这样,一路跑着,穿过人群,穿过车流,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林疏棠心底那点小小的局促和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江熠白低头笑了,那笑容像是冬日里最暖的阳光,融化了所有的迟疑。
林疏棠伸手推开门帘,走了进去,声音清亮:“阿珍,两份油条豆浆,加葱花。”
两人并肩坐在角落里那张熟悉的蓝色塑料凳上。
油条是刚出锅的,金黄酥脆,咬下去“咔嚓”一声,伴随着浓郁的豆浆香气,瞬间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江熠白没动自己的那份,只是把热气腾腾的豆浆往她手边推了推:“烫,吹吹再喝。”
林疏棠点点头,捧着温热的纸杯,小心地啜了一口,甜而不腻的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林疏棠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坐在这里。”
她指了指身下的凳子,语气很轻:“那时候胃疼得厉害,只能蹲在地上,看着你从巷子口走过去。”
江熠白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
他没有说“我知道”,而是说:“我记得。你那时候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
林疏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轻笑了一下,继续说:“画的是我,在野区三级红开的走位图。我后来回去专门看了比赛回放,你画得很准。”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连我当时左脚鞋带松了半截都画出来了。”
风在巷口打了个旋,然后安静了下来。
周围食客的交谈声、锅里滚油的滋啦声,似乎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林疏棠低下了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豆浆,声音低得像耳语:“那时候我觉得,你像一个神,在自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永远不会累,也不会疼。”
那是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刻,而他,是遥不可及的光。
江熠白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声音清晰而坚定:“可你一眼就看穿了,我是人。”
是你,透过那些炫目的操作和数据,看到了我紧绷的神经和疲惫的身体,看到了我只是一个会受伤、会疲惫的普通人。
阿珍的丈夫老陈,在收摊车的旁边,悄悄拿出手机,对着角落拍了一张照。
照片里,女孩低着头,小口地咬着油条,男孩侧着头,温柔地看着她。
头顶那盏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要连成一体。
与此同时,三楼的某个窗口,小徐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顺手拍了张有点模糊的远景,发到了公司的程序员大群里。
“楼下的画手和电竞大神,好像真的在一起了。[图片]”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而楼下,油条摊边,江熠白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以后……我训练结束了,还能来这里找你吗?”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林疏棠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轻轻咽下口中的食物,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语气,轻声回答:“只要你来,我就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扣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王主编发来的消息,带着一连串的感叹号。
“棠棠!《暂停时刻》和KG战队的官方联动专题页上线了!刚刚一小时,阅读量破千万了!你快去看评论区!爆了!!”
林疏棠点开链接,铺天盖地的评论如潮水般涌来。
“这分镜,这细节,作者是住在KG基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野王视角啊!”
“哭死,看到主角带着手伤还在坚持复盘那里,我仿佛看到了YI神本人。”
“原来最野的不是操作,是永不言弃的坚持。这碗鸡汤我干了!”
“只有真正懂的人,才能画出这种感觉。作者和YI神,我锁死了!”
夜色渐深,空气也愈发清冷。两人吃完最后一口油条,起身告别。
江熠白坚持要送她上楼,一直送到三楼她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门口。
他站在门外,没有要走的意思。
“明天我请假,陪你去医院复查。”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林疏棠心里一暖,正想说“不用麻烦”,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地扶住了身后的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尽管有理疗仪和绷带,但高强度的训练依然让他的手腕不堪重负。
她心头一紧,那些拒绝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伸出手,没有去碰他受伤的右手,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他的手腕很瘦,能清晰地摸到骨骼的轮廓,掌心干燥而温暖。
“换我等你,行不行?”她仰头看着他,眼神认真。
“你的手需要休息。等你好利索了,我再去复查也不迟。”
江熠白看着她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转身下楼。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渐渐远去。
林疏棠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走到书桌前,没有继续画稿,而是打开了平板电脑里一个私密的画册。
新建了一个画布,凭着记忆,用画笔迅速勾勒出一幅新的草图。
画面上,是两个并排坐在油条摊塑料凳上的背影,头顶的路灯晕开一圈暖黄色的光。
她想了想,在画的左下角,写下了这幅画的名字:《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
然后,她将这幅画设为了私密收藏。
楼下,老陈把最后一张塑料凳收回店里,抬头看了一眼三楼那扇依然亮着灯的窗户。
他对正在擦拭灶台的阿珍说:“那盏路灯的开关留着吧,别拆了。万一……他们哪天还想回来看看呢。”
江熠白回到基地时,已经过了熄灯时间。
训练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机器运行的微弱声响。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走向了教练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光亮。
他敲了敲门。
“进来。”
教练正戴着老花镜研究对手的比赛录像,看到是他,有些意外:“怎么还没休息?手怎么样了?”
“好多了。”江熠白走到他面前,站得笔直。
“教练,我想请一天假。”
教练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请假?YI,你知道下周就是季后赛第一轮,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知道。”江熠白的语气很平静,但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去做。”
教练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犹豫。
但他失败了。
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王牌选手,此刻的眼神,比在赛场上决定胜负的瞬间还要坚定。
最终,教练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去吧。”
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别让她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