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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我们之间，隔着一场没下的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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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棠的复查日，江熠白破天荒地向俱乐部请了假。
清晨七点，天色还是灰蒙蒙的，他已经站在了医院门口。
冷风灌进领口，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盯着腕表上的秒针一圈圈地走。
离林疏棠的预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足够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他先是熟门熟路地走到住院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前，投币，按下那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编号。
一盒温热的无糖豆浆“哐当”一声掉进取物口。
这是林疏棠唯一能喝的，也是她为数不多还愿意喝的东西。
接着，他又快步折返回门诊大厅，再次跟导诊台的护士确认了一遍胃镜检查的流程和取报告的窗口，仿佛一个生怕出错的学生。
当林疏棠在约定的时间点出现时，江熠白已经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在诊室门口等了许久。
她脸色苍白，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看到他时也只是虚弱地扯了扯嘴角，连话都说不出来。
李医生推开诊室的门，看到江熠白紧随其后地跟进来，眉毛不由自主地向上挑了一下，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家属？”
江熠白没有承认，但更没有否认。
他只是沉默地将一叠旧的检查单和新挂的号条一起递过去，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的紧绷：“李医生，她的胃镜预约做完了吗？”
李医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扶了扶眼镜，将新的报告单抽出来，指尖在几项异常数据上点了点：“做了。情况……比上次还要差一些。”
他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江先生，我必须再强调一次，严格忌口，这不是建议，是命令。还有，绝对不能再熬夜了，她的身体经不起这么消耗。”
诊室内一瞬间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江熠白垂下眼，目光落在林疏棠身上。
她没有看医生，也没有看他，只是扭头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眼神空洞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仿佛医生口中那个情况糟糕、命悬一线的病人，根本不是她自己。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尖锐的心疼猛地窜上江熠白的心头。
他攥紧了手中那张薄薄的报告单，坚硬的纸张边角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发白的印痕，他却毫无知觉。
回程的地铁摇摇晃晃，车厢里挤满了面无表情的上班族。
林疏棠终于撑不住，把头轻轻靠在了江熠白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她的呼吸很浅，带着病态的疲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江熠白一动不动，甚至刻意放缓了自己的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想让她靠得更安稳一些。
就在这时，他瞥见了她敞开的帆布包里，露出了数位板的一角。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将它抽了出来。
屏幕亮起，最新的一张画稿跃入眼帘。
画中是一个男人低头喝着豆浆的侧脸，背景是模糊的夜色和摊位的暖黄灯光。
那光晕被画者用极尽温柔的笔触细致描摹，一圈一圈，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寒意。
江熠白一眼就认出，那是昨夜在阿珍摊位前的自己。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揉捏了一下，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继续向后翻动，指尖划过一张张已经完成的游戏角色设计稿，每一张都精美得无可挑剔。
然而，当他翻到最后一页时，动作却猛地顿住。
那是一张尚未完成的草图，线条凌乱而仓促。
画的中央，是他站在电竞比赛舞台上的背影，聚光灯从头顶打下，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
可他的右手却不成比例地悬在半空，姿态僵硬，而他的脸，则是一片模糊，看不清任何神情。
一股寒意从江熠白的脊背升起。
他瞬间明白了这幅画的含义。
这是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那个可能因为手伤而失去一切、面目模糊的他。
他猛地合上了数位板的保护套，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林疏棠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一下，往他怀里缩了缩。
江熠白的心揪成一团，他在心里对自己发誓：等我打完这个赛季，就再也不让她画这种‘可能失去’的我了。
一个都不会再有。
巧合的是，在他们走出地铁站的时候，街对面的摄影师小舟正举着相机，寻找着冬日里值得记录的瞬间。
他本想拍一张斑马线的光影，镜头却无意中捕捉到了一对年轻男女。
男孩很高，手里拎着一个印有医院标志的药袋，步伐沉稳。
女孩挽着他的手臂，整个人都依偎着他，侧脸显得有些憔悴。
冬日午后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上，金色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在斑马线上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小舟几乎是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他觉得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故事感，不是那种甜腻的爱情，而是一种在风霜中相互扶持的笃定。
他将照片简单调色后，发了个朋友圈，配文：“杭州的冬天，总有人走路都带着光。”
几分钟后，一个熟悉的头像在下面留言。
是电竞记者小徐：“咦，小舟哥，这不是熠白大神和他的小画家吗？是你啊，那天采访我也在现场。”
这条朋友圈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地扩散开来。
几个小时后，国内知名艺术平台的王主编偶然刷到了这张照片，立刻被照片中那种未经雕琢的真实感所打动。
她毫不犹豫地点开小舟的头像，发去一条私信：“您好，请问这张照片可以授权给我们的平台使用吗？我们下一季的‘城市瞬间’主题影展，正需要这样充满真实力量的瞬间。”
夜幕降临，家里的灯光温暖而安静。
林疏棠趁江熠白去洗澡的间隙，偷偷溜回自己房间。
她心里记挂着那张没画完的游戏角色稿，那是她答应客户今天要交的。
她蹑手蹑脚地从包里拿出数位板，刚插上电源，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响。
江熠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
他的眼神很沉，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数位板：“李医生说，你这两周内，不许再碰任何电子屏幕。”
“我就画两个小时，很快的。”
林疏棠试图辩解，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客户那边催得紧，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江熠白已经大步走上前，没有一丝犹豫地拔掉了数位板的电源线。
然后，在林疏棠错愕的目光中，他拿起平板，径直走到客厅的储物柜前，将它锁进了最上层的抽屉里。
“咔哒”一声，他将那把小小的钥匙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江熠白！”林疏棠又气又急，冲过去想抢，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却没再给她任何争辩的机会。
他转过身，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床边的她齐平。
这个姿态卸下了他所有的强势，只剩下坦诚和温柔。
“棠棠！”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你爸爸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医药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的手……虽然有点麻烦，但还能撑。过去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保护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行不行？”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滚烫的石子，重重地砸进了林疏棠的心湖。
她所有的委屈、不甘和逞强，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眼眶一热，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挣扎，任由他将自己轻轻揽入怀中。
深夜十一点，江熠白处理完俱乐部的一些线上事务，才想起两人都没吃晚饭。
他披上外套，悄悄出了门。
他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阿珍的夜宵摊还亮着那盏标志性的暖黄色小灯。
“阿珍，最后一份炒粉干，打包。”
阿珍麻利地在铁板上翻炒着，热气蒸腾。
打包时，她从围裙口袋里摸出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悄悄塞进江熠白的外卖袋里：“小江，这是我男人帮你打听来的地址。在老城区，有个老中医，看胃病很有一套。你带林姑娘去试试，别告诉她是我多嘴。”
江熠白接过袋子，指尖触碰到那张纸条，心里一暖。
他点点头，郑重地说了声“谢谢”，目光却落在那盏熟悉的灯上，忽然问：“阿珍，我听说……这里的摊子真的要拆了？”
阿珍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苦涩和怅然：“是啊，城市要发展，要变新嘛。我们这些老东西，也该歇歇了。”
江熠白看着那盏在寒风中摇曳却依旧明亮的灯，沉默了片刻。
巷口的风吹起他的额发，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等我退役了，也在这里附近开个早餐铺，就接着卖油条豆浆。”
阿珍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驱散了夜的寒意：“好啊！不过我可告诉你，想卖油条，你得先跟我学！那火候，差一秒钟炸出来都不够脆！”
回到家，林疏棠已经睡下。
江熠白把夜宵放在桌上，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他打开笔记本，开始复盘白天的训练赛视频，但音量调到了最低，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林疏棠在床上翻了个身，醒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床头，拿起那本尘封已久的笔记本，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在崭新的一页上写下一行字：“今天，他说‘轮到我保护你’。”
写完，她合上本子，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似乎终于落了地。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想去喝口水，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江熠白就那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定格的是一场比赛的回放。
他大概是累极了，连回房间的力气都没有。
林疏棠走过去，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右手上——那只曾为他带来无数荣耀的手。
绷带的边缘，因为长时间的压迫而微微卷起，露出底下青筋凸起的皮肤。
即便是睡梦中，他的手指也偶尔会控制不住地微颤一下。
林疏棠缓缓蹲下身，伸出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比她想象中更凉，也更脆弱。
她就那样握着，像是在守护一件举世无双却又极易破碎的珍宝。
窗外，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将月光和星光尽数吞没，一场酝酿已久的冬雨，却迟迟没有落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闷。
而沉浸在这片刻安宁中的她并不知道，明天清晨六点，当整个城市还在沉睡时，巷口那盏曾照亮他们无数个夜晚的灯，将会被永远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