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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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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置个炭盆?
能不能找乡民买些肉来炖?
阿旺忙着架锅烧饭,得喜立在灶房门口,踟躇好一会,也没法问出口。
守墓,清苦就是诚意。
瑞王殿下尊贵,他来这边,也是粗茶淡饭。琼花庄没有炭盆没有炭,只有山上打来的柴,最粗糙的锅灶。
糙米粥,清炖萝卜,毕竟是正月里,阿旺又往里掺了些干豆腐。
陶盆里泡着干菌子,那是为晚饭预备的。得喜弯腰捻了捻,失望地走了出去。
阿旺跟出来,压声说:“西屋是为主子预备的,如今她的身份是宫女子,按说不该这样。倘或被人瞧见,这……要不,你去劝劝吧?”
得喜没有迟疑,摇头道:“不要紧,那面忙大事,暂且顾不上这边。冬日风大,夜里冷,她身子娇弱,扛不住,等开春暖和了再换也不迟。她才从里边出来,要好好养一养,她做什么你都别管。阿旺,你放心,王爷一向对她客气,不会计较。”
阿旺稀里糊涂就应下了,回头接着忙。
奔波这十来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不敢耽搁,去西屋叫她。
她迷迷瞪瞪,听他说起“要不要盛粥送进来”,误会了,倒吸着气问:“乘舟上哪?这附近有河道吗,我怎么没瞧见?”
他笑着摇头,帮她弄来披风。
她束着手不动,他只好上前伺候。
“外头看着不好,里边是毛的,灰鼠里子……”
她突然抬手,勾住他脖子,用力抱住,娇声说:“又不是什么尊贵人,我没嫌弃这些不好,你也别嫌弃我不好,嗯?”
“玉……阿加,你不能这样。”
“不能哪样?你倒是说啊!”
天冷,饭容易凉,这里没有炭盆,也没有温鼎、暖盒。
“先吃饭。”
她松开手,干脆应道:“行。”
一碗粥,一碟子萝卜,这就够了。
她夸萝卜清甜,却不肯吃干豆腐。
这是买来的糙货,远不如现做的好。得喜如是想,收拾完桌子就找了黄豆来泡。
阿旺提醒道:“没有磨子,也没有那套家什。这时节没人做这档子买卖,等出了节再弄,不成吗?”
“先试试吧。”
西屋在敲窗子,他不得不放下活计,过去答话。
她又倒在了床上,方才敲窗,用的是纸团。纸团滚落在地,他弯腰捡起,上手才发现有些沉,拆开来,里边包着耳坠。
这是她做玉姑时常戴的一对,金镶玉葫芦,出发前摘了,扔在盛水的竹筒里。
“闲了的时候,你拆掉它,拿玉葫芦去兑钱,换些鸡鸭来养,看着热闹。”
他知道她烦它们,不愿意留下,便依她的意思,将它收了起来。他在杌子上坐下,实打实说:“不差钱,只是这里不叫养这些。殿下过来这边祭奠,也是布衣蔬食。”
她没恼,坐起来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买来当灵物养,就说是先妃托梦,想要个活物陪伴,为了她老人家才这样做。都是自己人,又不当他们的面杀来吃,谁能挑出错?呃……定个数,就八只吧,杀一只补一只,挑些样子普通的,不叫看出来就是了。”
头前每天吃几顿肉,骤然缩减,难免不顺。
他很快说服了自己,点头应是。
她又不高兴了,勾手叫他:“你过来些,我耳朵疼,老是嗡嗡嗡,只知道你在动嘴,却听不清楚。”
他压根没说什么。
她身上有一种本事,能叫人乖乖地顺她的意,至少在他这,总是如此。
他一靠近,她又将脚从被子底下探出来,伸向他。
他记起先前忘记说的事,自觉续上了:“今时不同往日,别在外头脱鞋袜,叫人看见了不好……会冒犯你。”
后头这话加得及时,她蹬一脚就停了。
他嘴上说着不行的话,手却乖乖地接住它,往袄子下填。
“这里没别人,我想自在些,不行吗?”
他看向窗户——那外边还有阿旺,阿旺是五肢健全的男人。
“得喜,我有病,且病得不轻,你体谅些,好不好?”
她说这话时,又软又弱,但分量却重,像飞来横箭,击得他一败涂地。不字碎成了屑,伴着咽不下的慌张,和成了一个黏糊的“好”。
他服了软,她舒坦了,又倒回去,再问:“还有哪些不能,你一并说出来吧,我尽量照办。”
他轻咳,她笑着看他,鼓励他:“说吧,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垂眸,为难道:“胡荚四月满二十三,后年就能正经出宫。王爷的意思是暂且在这避一避,等那事盖棺定论,明年再招去瑞王府,待上一年半,就能不留痕迹地安全离开。”
“怪不得那样沉稳,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她惆怅一句,双手合十祈祷,“老天爷,睁开眼瞧瞧你造了什么孽,将功补过,好好保佑她来生!”
他见她不上心,咬牙说了实情:“殿下说端王惦记你,一定会想办法查找,你要是……”
她拔下簪子,顺手掼在他胳膊上,骂道:“两个傻子,想到哪去了?我是什么人,那位又是什么人,你还能不知道?早在挨板子之前,我和他就有来往,但那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合作罢了。要真是你们猜的那样,依我的性情,在我要死的时候,他不闻不问,我怎么可能接着帮他,不弄死他才怪呢。”
她想起了万里阁之夜,不觉就心软了,叹道:“那是我的试探,我要做这大逆不道之事,担心连累家人,想要他愧疚,才能保全她们。得喜,那些时日,我不得不做违背心意的事,说言不由衷的话,从早到晚,一刻不得逃脱,太痛苦了。你我一样的处境,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打断骨气,蒙蔽良心……我知道你能体谅我,所以我不想诉苦。得喜。你过来些,我够不着。”
她说得可怜,动得也快,把蹬人的腿缩了回去,伸着手,巴巴地等着他靠近。
脑子里有一万个不行,手又冲动地叛逆。
她一抓到就变得急切了,先是手,再是胳膊,最后是脖子,挂住,整个贴了上去。
两人头挨头,她的话语就在耳边:“得喜,我和老东西同床共枕过,我知道你不会介意,因此我不问。咱们都痛快些,好不好?”
“你……”得喜心跳如雷,掐着手指提醒自己,也要提醒她,“你只是那时害怕,想抓住根救命稻草,因而看见了我。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要仓促做决定。”
“还有呢?”她将脑袋靠在他肩上,闭上眼,懒洋洋地催。
“阿加,你已经逃出来了,凭你的才貌,将来会有一片好前景。”
她笑着反驳:“你是想说我不爱你,不该因为感激就托付终生?你又犯傻了,我早想好了,这事简单得很,喜欢谁,就选谁,何来纠结?我才不管那么多,爱从哪儿起,我不在意,不想去刨根问底。我只知道我要你,凑巧你又不属于谁,我不必争,不用抢,这就够了。我这会清醒着呢,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你只说愿不愿意吧,不必东拉西扯。”
他沉默。
她倒痛快,松开手,撑着自己缓缓躺回去,斗志昂扬道:“那我晚些时候再问问。横竖这里除了我,没有别的姑娘。要是连这都赢不了,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眼下他就很想笑,但努力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