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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南海佛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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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时光匆匆而过。这半个月里,忠义堂上下全心备战,练功场上汗水挥洒如雨。只是与往日不同,谢云生和关丛龙之间,似乎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除了必要的训练配合,两人不再像过去那样形影不离。晚课后,更是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个对着空屋子发呆,一个对着空床铺出神,往日的抵足夜谈和嬉笑打闹消失无踪,连日常对话都变得简短而克制,空气中总弥漫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尴尬。那份因意外接触而萌生的悸动与慌乱,被谢云生强行压下,化作了刻意保持的距离;而关丛龙则将那份突如其来的疏远和不解默默咽下,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眼底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直到出发这日,谢世恩带着精挑细选出的几名弟子,登上了开往南海佛山镇的客船。
当庞大的船只拉响汽笛,缓缓驶离喧嚣的码头,广州城的轮廓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咸湿而自由的江风猛烈地吹拂着每个人的脸庞。
谢云生和关丛龙不约而同地走到船舷边,扶着栏杆,眺望着无垠的江面。浩荡的江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巨大的白色水浪在船尾翻滚延伸,远处鸥鸟飞翔,帆影点点。半个月来的那点别扭,在这浩荡的江风里,好像被吹散了不少,但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还悬在两人中间。
谢云生拿胳膊肘碰了碰关丛龙:“欸,你看那水鸟,傻乎乎的,跟着船飞,是不是以为咱们船上有吃的?”他没话找话试图打破尴尬的场面。
关丛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几只白色的水鸟正绕着船舷上下翻飞。“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又加了句,“飞得挺快。”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风声和水声。谢云生觉得这么干站着太难受了,心里那点事像个小疙瘩,不挑破了就不舒服。他清了清嗓子,眼睛还盯着江面,声音有点不自在:
“那个……丛龙,前阵子……我搬去那屋睡,”他挠了挠头,有点不知道咋说,“不是……不是嫌你影响我睡觉。”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明显的歉意和尴尬。
关丛龙侧过头来看他,没说话,等着他往下说。
谢云生被他看得更不好意思了,硬着头皮继续说:“就是……唉,我也说不清,可能快比赛了,心里有点乱,怕晚上睡不好,影响白天练功。你……你没多想吧?”他说完,偷偷瞟了关丛龙一眼,心里有点打鼓。
关丛龙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耳根子都有点发红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突然疏远而产生的闷气,忽然就散了。他了解谢云生,这人心里藏不住事,要是真讨厌他,绝不会是这副模样。
他转回头,也看向江面,语气很平淡,却比刚才柔和了些:“没多想。你睡觉不老实,总抢我被子。”
谢云生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那块石头“哐当”一下就落了地。他用力捶了一下关丛龙的肩膀:“去你的!你才抢被子!我睡相好着呢!”
这一拳力道不小,关丛龙被他捶得晃了一下,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笑了就好办了。谢云生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重新趴回船舷上,话也多了起来:“说真的,到了佛山,你紧不紧张?我可是听说石行会馆那帮人,一个个壮得跟牛似的。”
“有点。”关丛龙老实承认,随即眼神认真起来,“但他们的力,是明劲。我们练的巧,是暗劲。未必输。”
“对嘛!”谢云生又来劲了,“管他牛不牛,上了桩,还得看谁真功夫!”
“恩。”关丛龙点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水天一色处,仿佛已经看到了佛山码头的轮廓。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清新,心中那点小小的芥蒂,早已被这风、这水、这共同的期待,冲刷得干干净净。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又能像以前一样,自在的待着了。
不出半日,客船缓缓靠近佛山码头,还未停稳,一阵激昂澎湃、节奏鲜明的锣鼓声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只见码头上,一支威风凛凛的醒狮队伍早已严阵以待!八头色彩斑斓、精神抖擞的狮子随着鼓点腾挪跳跃,气势惊人,为首的是一头尤为威猛神骏的金色雄狮。这分明是一场高规格的“舞狮迎客”之礼!
码头上围观的百姓人头攒动,气氛热烈。
船上的谢世恩看到这一幕,神色一凛,既感意外又深受震动。他立刻转身,对弟子们沉声道:“快!对方以最高狮礼相迎,我等万万不可失礼于人!披挂上场,打起精神来!”
忠义堂弟子们闻言,不敢怠慢,迅速取出狮头狮被。关丛龙和谢云生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协助,将七彩狮王装扮起来,心中既紧张又充满昂扬的战意。
船一靠岸,搭好跳板。谢世恩率先稳步下船,他身后,以丛龙和云生的七彩狮王为首,钱义和韦绍光、孙鹏飞和赵武的另两支醒狮队伍也精神抖擞地踏上了佛山的土地。
顿时,码头上的鼓声更加热烈!那领头的金色雄狮动作愈发威猛热情,引领着狮队舞动上前,姿态谦逊而好客。忠义堂的七彩狮王亦不甘示弱,在关丛龙的操控和谢云生的支撑下,迈着灵动沉稳的步伐迎上。
两帮狮队在码头中央相遇,鼓声达到高潮后骤然一变,变得庄重而富有韵律。在万众瞩目下,七彩狮王与金色雄狮缓缓接近,先是狮头微侧,相互致意,随即,两只威猛的狮头郑重其事地相互低垂,行了三拜的“见面礼”!每一次俯首和昂头,都契合着鼓点,充满了古老礼仪的庄严与武者之间的敬重。礼毕,两只狮头亲昵地蹭了蹭对方的脖颈,以示友好,随即一同昂首,姿态昂扬。
直到这时,那领头的金色雄狮才缓缓将狮头取下,交予身后的狮尾。
狮头下露出的,是一张年轻英朗、带着灿烂笑容的脸庞,他声音清亮,抱拳朗声道:“佛山石行会馆王韶光,率众弟子,恭迎忠义堂谢师傅及各位兄弟大驾光临!”
谢世恩见状,连忙也示意自家弟子取下狮头。他满面红光,激动地上前回礼:“王馆主!各位石行会馆的朋友!如此盛情,如此重礼,我忠义堂上下,倍感荣光!”
关丛龙和谢云生也取下狮头,好奇又钦佩地望向王韶光。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姿挺拔如苍松翠柏,穿着一身合体的玄色劲装,更衬得肩宽腰窄,英气逼人。他面容英朗,眉宇间自带一股豁达正气,一双虎目开阖间炯炯有神,顾盼生威。举手投足间沉稳异常,气息绵长深厚,一看便知是功底极为扎实深厚的内家练家子。
而在王韶光身侧稍后半步处,立着刚刚接过狮头的狮尾兄弟,只见此人身材极为魁梧雄壮。他比王韶光还要高出半个头,肩背厚实如山岳,手臂肌肉虬结,将身上的劲装撑得鼓胀,站在那里便自然有一股迫人的英武气势。他面容刚毅,目光锐利,如同守护领地的雄狮,时刻警惕着四周。然而,每当他的目光落回前方的王韶光身上时,那锐利便会瞬间化为一种毫无保留的专注与沉静的忠诚,仿佛王韶光便是他所有行动的唯一核心与方向。
这种眼神,这种无需言语、浑然一体的站位与气息交融……
关丛龙和谢云生几乎是在同时,心中微微一动,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王韶光注意到两人的目光,笑着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搭档,石行会馆的狮尾,雷震。”
名为雷震的魁梧汉子抱拳行礼,声如洪钟:“谢师傅,各位,幸会。”动作干脆利落,目光坦诚,自有一派豪迈气度。
谢世恩亦是眼前一亮,赞道:“好一条汉子!王馆主有如此搭档,如虎添翼!”
寒暄已毕,王韶光伸手做请状,笑容爽朗:“谢师傅,诸位兄弟,一路辛苦!且随韶光回会馆稍作休整,喝杯粗茶解解乏。”
“有劳王馆主亲自相迎,老夫与弟子们感激不尽。”谢世恩连忙还礼,语气诚恳。
“谢师傅言重了!”王韶光笑着摆手,一边引着众人前行,一边很是自然地说道:“忠义堂名声在外,‘云从龙’组合更是了得。今日码头一见,二位兄弟少年英才,配合之默契,果然名不虚传。适才那‘见面礼’,真是漂亮!”他说着,赞赏的目光落在于关丛龙和谢云生身上。
谢云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笑道:“王馆主,您过奖了。”
一路上,一股与番禺老家截然不同、更为浓烈厚重的尚武之风与醒狮文化氛围便如同灼热的蒸汽般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忠义堂一行人。
青石板路两旁,随处可见扎着标准马步、眼神锐利的垂髫孩童,以及三五成群、切磋技艺虎虎生风的青年。茶馆酒肆里,高谈阔论的不再是市井闲话,而是各家狮馆的绝技、桩法的奥妙,言辞交锋间火花四溅。远处镬耳屋群落背后,铿锵的锣鼓点与有力的呼喝声隐隐传来,整座城市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练功炉,空气中弥漫着铁与汗、鼓与锣交织出的昂扬斗志。
这番景象,让忠义堂的师兄弟们看得目瞪口呆,如同闯入新世界的雏鸟,连大气都不敢喘。
谢云生好奇地东张西望,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忍不住插话道:“王馆主,你们这儿练武的人也太多了吧?我看那边茶馆里喝茶的老伯,手上都比划着招式呢!”
王韶光闻言哈哈一笑:“谢兄弟观察入微!我们佛山有句俗话,‘唔识功夫,唔算佛山人’(不懂功夫,不算佛山人)。”
“乖乖……”伟绍光盯着街角那几个下盘稳如磐石的娃娃,喃喃道,“这、这佛山的小伢子都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功的吗?”
众人闻言皆哈哈大笑起来。
王韶光继续道:“你们看那边,”他指着街角一处高耸的屋脊,“那是李家武馆的所在,他们家洪拳底子,狮头步伐最是沉稳。再往前,那家茶楼,每日清晨都有老师傅在那里讲手,论的都是桩功的深浅。”
他说话间,雷震始终沉默地跟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周围,如同最忠诚的护卫。只有当王韶光提到某些技法的精妙处,转头用眼神征询他意见时,他才会简短地应一声“是,馆主”或“的确如此”。
谢云生忍不住惊叹:“王馆主,您对各家技法都这么了解啊?”
王韶光谦和地笑笑:“谈不上了解,只是同为醒狮一脉,互相切磋学习罢了。就像贵堂的‘谢家步’,灵动变幻,我亦是心向往之,日后还要向谢师傅和两位弟弟请教呢。”他这话说得极为得体,既展示了见识,又表达了尊重。
关丛龙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开口道:“王馆主过谦了。石行会馆的刚猛之名,如雷贯耳,才是我们该好好领教的。”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真诚。
“互相学习,互相印证!”王韶光笑容更盛,“这醒狮之道,博大精深,绝非一家一派所能穷尽。唯有博采众长,方能……”
他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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