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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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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周寻要离开的日子像倒计时悬在头顶,不止是南子枫,大家都努力让一切看起来没有那么伤感,空气里总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却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泄露出一丝沉重的底色。
大家默契地绝口不提离别,只是变着法子聚在一起。但南子枫的方式最特别,也最……南子枫。
市里一家氛围轻松的咖啡馆正在举办小型亲子合奏活动,周寻受邀周末带几个幼儿园小朋友进行小提琴表演。南子枫知道后,二话不说就扛着重压也去了——不是以观众的身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最近睡眠不太好”他拨弄着琴键,耳朵尖却有点红,故意不看正在调试琴弦的周寻,“顺便监督你别教坏小朋友……”
周寻的手指摩挲着琴盒旁边的金牌,笑得温和又了然:“是是是,辛苦黑乌鸦老师啦!”
台上,孩子们稚嫩的小提琴声像摇晃不稳的幼鸟,南子枫的钢琴声适时地插入,沉稳而流畅,托住了那些飘忽的音符,巧妙地引导着节奏。他最近弹琴时很专注,侧脸线条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显得格外柔和。
周寻站在孩子们身边,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钢琴前的南子枫身上。他的小提琴声加入后,不再是单纯带领孩子,而是默契地与钢琴声缠绕、应和。有时南子枫即兴加了一小段华丽的装饰音,周寻的琴弓便会微微一转,精准地跟上,仿佛早已预知。两人的视线偶尔在空中短暂交汇,周寻的眼神带着温柔和一种更深的东西,南子枫则立刻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开,手下却一个音符都没错。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看似流畅和谐的合奏下,藏着多少只有对方才懂的、细微的悸动和未宣之于口的默契。琴音缭绕中,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告别方式。
南子枫甚至开始“霸占”学校的钢琴房,美其名曰“突击练习,不能丢人”。但每次练习到一半,周寻总会“恰好”路过,或是“顺道”来给他拿瓶水。
然后就会变成——
“周寻!谁要听你拉这种腻死人的曲子!”南子枫嘴上嫌弃着,手指却诚实悬在琴键上,等着周寻起调。周寻靠着钢琴,琴弓轻搭在弦上,笑得人畜无害:“练习曲多无聊,换这个。黑乌鸦难道跟不上?”
“放屁!白痴!” 于是,钢琴声和小提琴声再次填满狭小的琴房。周寻总是点那些旋律性极强、需要高度配合的曲子,逼着南子枫全神贯注地与他互动。
有时拉到最后,周寻会放下小提琴,走到钢琴边,手臂绕过南子枫的肩膀,指尖看似随意地点在琴谱上:“这里,下次我们可以试一下别的方式!”
温热的呼吸扫过南子枫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南子枫会猛地绷直脊背,梗着脖子:“废话!白痴!我还要你说!”
但通红的耳根和突然乱了半拍的节奏却出卖了他。周寻也不戳穿他,只是眼底的笑意展现出一种不舍。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步步为营,一个浑身是刺却总被精准拿捏。他们都心知肚明离别的临近,却配合着上演这些看似日常的戏码,仿佛这样就能拖住时间的脚步。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周寻看着南子枫别开脸却掩不住难过的侧影时,脸上惯有的笑容会慢慢淡去,刘海后的目光变得有些落寞。而南子枫在独自一人时,也会对着琴键发呆,然后泄愤似的弹出一连串激烈又混乱的音符,最后又统统化为一声压抑的叹息。
他们都努力扮演着平时的自己,试图将那份日益滋长的伤感压在心底最深处,只用琴声、斗嘴和心照不宣的陪伴,为这段即将暂停的时光,涂上一层看似明亮温暖的釉彩。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台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却显得有些脆弱。窗外的风刮过,带来冬夜的寒意。
周寻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轻轻放在南子枫面前的桌边,白色的奶沫在杯口微微晃动。“天气冷了,就喝点热的好啦!”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他惯有的、令人安心的语调,只是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力掩饰的紧绷。
南子枫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落在杯口氤氲的热气上,然后才缓缓伸手接过。玻璃杯壁传来的暖意却似乎无法穿透皮肤。他垂着眼睫,声音低低的:“明天什么时候走?行李收拾完没,要带走什么吗?”
问题问得突兀,却又像是在心里盘旋了千百遍。
周寻沉默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闪烁和回避。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勉强而苍白:“除了琴盒,什么都不带。”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房间里勉强维持的平静。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几乎带着一种恳求般的歉疚:“对不起啊……”
又是这句话。南子枫的心像是被泡在冰冷的酸液里,收缩着泛起细密的疼痛。他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却倔强地瞪着周寻:“你每天晚上都要和我道一次歉。”
他举起杯子,像是为了堵住自己的嘴,也像是为了汲取一点虚假的温暖,将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暖意,但心底那片冰冷的空洞却越来越大,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真的没必要。”
他放下空杯,声音干涩。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台灯的光线将周寻的脸部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也藏起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他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捧住了南子枫的脸颊。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南子枫似乎想挣脱,但最终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寻不断靠近的脸。
“我想再亲你一下……”
下一秒,周寻的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还算温柔,但还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掠夺意味,仿佛要将彼此呼吸和灵魂都吞噬殆尽。唇齿间还残留着牛奶淡淡的甜腻香气,却混合了泪水的咸涩和离别带来的巨大苦涩。
南子枫起初被动地承受着,但很快,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他猛地回应起来,手臂紧紧环住周寻的脖颈,指尖用力地抓挠着对方的后背,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抗和宣泄。
呼吸变得灼热而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激烈的情感碰撞和令人心碎的呜咽。
然而,就在这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时刻,南子枫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周寻的脸在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四肢的力量正在被迅速抽离,软得不像话。他试图聚焦视线,看清周寻此刻的表情,却只对上一双盛满了巨大痛苦、愧疚和不舍的眸子。
那杯牛奶……?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窜入他逐渐混沌的脑海。
牛奶……是那杯牛奶……
他想要质问,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垂下,周寻的脸庞、灯光、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远去、陷入黑暗。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感觉到周寻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有一个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颈窝,以及一声破碎到极致的、几乎听不见的——
“对不起……别来送我……”
最终,所有的感知彻底断裂,南子枫的身体彻底软倒,沉入了药物带来的、无边无际的昏睡之中。
周寻紧紧抱着他逐渐失去力气的身体,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抱着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久久没有松开。
南子枫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中午了,他慌忙的爬下床,跌跌撞撞的跑到外面,苏穗和柳清澈坐在沙发上茶。
“周寻呢!”南子枫看着两个人,“走了?”
“早走了。”苏穗放下茶杯,看着南子枫,“他是八点钟就去机场的。”
南子枫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看见放在微波炉旁边的一瓶安眠药,一种强烈的冲击刺激着他,“为什么……”
“这他妈和不告而别有什么区别!”
柳清澈站起身给南子枫也倒了一杯水,“不是那意思黑乌鸦,周寻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真的不要南子枫送你吗?”柳清澈提着早餐和苏穗站在门口,周妈和周寻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准备去机场了,之前那个女人坐在黑色的轿车里,“他也是真能睡啊……”
“我给他下了药,不要吵醒他,黑乌鸦最近都没好好睡觉了。”周寻露出一个笑容。
“周寻宝宝你……”周妈皱着眉回头,看着儿子。
“他之前讲过,弟弟走的时候,他扒在车窗边,两个人都不愿意松手……”周寻垂下眼眸,笑容逐渐凝固,“我不希望让他难受,我也害怕我现在后悔,不愿意松手……”
苏穗轻轻拍他的肩膀,“行了,一路顺风。”
南子枫听柳清澈讲完之后,将水杯轻轻放到桌子上,目光游移到窗外,阳光正撒在门口光秃秃的泥地上。隔壁的邻居又开始为午饭争吵不休。
今天枫口天气晴朗,阳光是几日以来没有过的明媚,飞机飞行中不会遇到迷雾,他应该也会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