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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十分钟的凌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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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凛刺”工作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工作灯,光线昏黄,将顾凛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显得格外寂寥。他刚刚结束一个简单的纹身修复工作,客人走后,世界重归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习惯性地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点上。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就在这时,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是微信朋友圈的提示——特别关心。
他的特别关心,只有一个人。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顾凛几乎是屏住呼吸,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那个红色的提示圈。
跳出来的,是秦煊的头像。他发了一张照片。
没有配文,只有一张图。
照片像是在一家格调高雅的餐厅拍的,光线柔和,背景虚化。焦点是两个人。秦煊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嘴角勾着那抹顾凛熟悉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却又迷人的笑容。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女孩——林婉。她穿着精致的小礼裙,微微侧着头,笑得明媚又大方,眼神落在秦煊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亲昵。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背景里隐约可见昂贵的餐具和装饰,无一不在诉说着这是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光鲜亮丽的世界。
顾凛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屏幕上。
一瞬间,大脑是一片空白的。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嗡的一声,所有的思绪和感知都停滞了。
他就那么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指尖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忘了弹掉。
然后,一种缓慢而尖锐的刺痛,才从心脏最深处开始蔓延开来。像是冰锥一点点凿开冻结的湖面,冰冷的寒意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迅速席卷了四肢百骸。
懵逼过后,是铺天盖地的委屈。
为什么?
凭什么?
那个曾经在他工作室里赖着不走、因为他一点点回应就欣喜若狂、说着多么喜欢他、甚至因为他而和人打架受伤的年轻人……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对着另一个人露出那样熟悉的笑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就投入另一段看起来如此登对和谐的关系里?
难道之前的一切,真的都只是他秦大少爷无聊时的一场消遣吗?
自己呢?自己又算什么?
秦煊以前说过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在此刻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顾凛,你就那么让我讨厌吗?”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一点?” ——“我都快被你玩死了!” ——“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真心!你只配一个人烂在你这个破店里!你活该孤独一辈子!”
是啊……活该。
顾凛猛地吸了一口烟,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肺叶像是要炸开一样疼。
咳完了,他抬起头,眼眶通红。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对璧人,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自己一次次把他推开的。是自己不敢接受。是自己像个懦夫一样逃避。是自己这块捂不热的石头,亲手把那份炽热的真心碾碎,踩进泥里。
现在他走了,找到了和他同样世界、同样耀眼的人,自己又在这里委屈什么?难过什么?
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吗?
活该孤独一辈子。
这句话,像最恶毒的诅咒,在此刻应验了。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黑色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肩膀垮了下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落在冰冷的工作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很少哭。小时候被至亲抛弃,一个人流浪挨饿的时候没哭;被地痞流氓欺负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没哭;工作室经营不下去,穷得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也没哭。
他以为自己早就没有眼泪了。
可是现在,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完全不受控制。他咬紧牙关,不想发出声音,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在寂静的空气里微弱地回响。那种委屈和心痛,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上的痛苦都要深刻百倍。
他就这样哭了很久,直到眼睛肿痛,喉咙嘶哑。工作台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整整两包烟,变成了灰烬,就像他此刻的心。
不知道是尼古丁的麻醉起了作用,还是眼泪流干了。他慢慢地平静下来,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感取代了之前的剧烈情绪。
他看着手机上那条朋友圈,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像是鬼使神差,又像是耗尽所有勇气后的一种破罐破摔。他点开了和秦煊的聊天对话框。上面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很久以前,他发出的石沉大海般的信息,和秦煊那条愤怒的语音之下。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微微颤抖着。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或许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早已被删除拉黑,成为了对方生命中一个彻底被清除的过往。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敲下了五个字:我想见见你。
点击发送。
下一秒,巨大的后悔和羞耻感就攫住了他。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他到底在干什么?! 自取其辱吗?! 秦煊现在正和美艳的富家千金共进晚餐,怎么会搭理他这个过去式?说不定看到他的消息,只会觉得可笑和厌烦,然后随手删除。
等待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反扣着的手机,既害怕它响起,又可悲地期待它能响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手机屏幕始终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顾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海底。
看吧,果然如此。自己就是他无聊时消遣的对象之一。现在有了新的、更好的目标,怎么会还记得他是谁。那五个字,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狠狠地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和残存的可悲期待。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算了,就这样吧。他伸手,准备把手机扔进抽屉,彻底断绝这可笑的心思。
就在他的指尖碰到手机冰凉的外壳时——
“嗡——”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也随之亮起!
顾凛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骤停。他像是触电般猛地收回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亮起的屏幕,呼吸都停滞了。
是秦煊的回复!
十分钟!整整十分钟后!
他几乎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翻过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新消息。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质问或者直接忽略,也没有预想中的嘲讽。只有简简单单、甚至显得有些疏离的两个字:
怎么了?
顾凛看着这两个字,愣住了。这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他心慌。仿佛他们只是普通朋友,仿佛之前那些激烈的爱恨纠缠从未发生过。
巨大的失落和更加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他。比直接拒绝更让人难受的,就是这种不动声色的淡漠。它清晰地划出了界限,告诉他:你已无关紧要。
但消息已经发出,开弓没有回头箭。顾凛咬着牙,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再次打字。这一次,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在哪?我想见你。
发送。
然后,又是等待。这一次,他甚至不敢再看手机,只是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孤灯,眼神空洞。这十分钟,对他来说,比被针扎、被刀割还要痛苦漫长。每一秒都是凌迟。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被抛弃,早已练就铁石心肠。小时候被至亲丢在街头没哭,为什么现在秦煊只是这样冷淡地回句话,他就难受得像是要死掉一样?
原来,心硬只是因为没遇到真正能伤到你的人。
另一边,城市另一端的豪华别墅里。
秦煊确实刚刚和林婉一家吃完饭回来。他洗完澡,穿着睡袍,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刷手机,心情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和林婉的意外重逢以及双方父母的态度,让他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控制,但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至少,林婉比想象中有趣一点。
就在这时,微信的特殊提示音响起——他给顾凛设置了特别关心。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当看清发信人和那条简短的内容时,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点了穴,僵在原地。
我想见见你。
来自顾凛。
那个把他一次次推开、伤得他体无完肤、最后用最冰冷的方式让他彻底死心的顾凛。那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联系他的顾凛。
秦煊的眼睛猛地瞪大,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下一秒,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像海啸一样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啊——!!!”他猛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像个疯子一样在柔软的大床上又蹦又跳,抓着枕头胡乱挥舞,发出压抑不住的、近乎癫狂的笑声!
他来了!他居然主动找他了!那个捂不热的石头!那个冷心冷肺的顾凛!居然主动说想见他!
秦煊感觉自己高兴得快要爆炸了!所有的郁闷、不甘、愤怒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恨不得立刻冲出门,开车狂奔到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面前!
但是!等等!
狂喜过后,一丝“邪恶”的念头迅速占据了他的大脑。
不行!不能这么轻易就答应! 自己之前被他晾了多久?被他拒绝了多少次?被他伤得有多深?凭什么他一条消息,自己就要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必须给他一点小小的惩罚!必须让他也尝尝等待的滋味!
对!晾他十分钟!就十分钟!
秦煊强压下立刻回复的冲动,把手机扔在床上,自己则在房间里兴奋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抓起手机看一眼时间,感觉这十分钟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他脸上是无法控制的傻笑,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穿哪件衣服开哪辆车去见他!
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十分钟,他立刻抓起手机,故作镇定地回了两个字:怎么了?
发完,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屏幕。
很快,顾凛的回复过来了:你在哪?我想见你。
更加直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秦煊看到这句,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他再也忍不住,抱着手机又在床上滚了好几圈,笑得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但他还是强行命令自己冷静!惩罚还没结束!
他故意又等了十分钟,期间甚至兴奋地跑下楼,对一脸错愕的管家语无伦次地喊:“快!快去把我的车洗干净!那辆蓝色的跑车!立刻!马上!”
管家看着自家少爷穿着睡袍、头发凌乱、一脸亢奋的样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去办了。
秦煊回到房间,盯着手机。十分钟过去了,顾凛那边却再也没有回复。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猛地攫住了秦煊的心!
玩脱了?! 他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觉得自取其辱,又缩回他的壳里去了?! 是不是……再也不理他了?!
刚才所有的得意和兴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害怕和后悔!
去一边的惩罚 去一边的晾着他!
秦煊瞬间慌了神,什么骄傲什么面子全都顾不上了!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连睡袍都来不及换,抓起床头的车钥匙,像一阵风一样冲下楼!
他甚至等不及管家把车完全洗干净,一把抢过钥匙,跳上那辆蓝色的跑车!
引擎发出暴躁的轰鸣,跑车像一道蓝色的闪电,撕裂夜色,朝着那个他刻在心底的地址疯狂驶去!
一路上,他闯了不知道几个红灯,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不能再让他躲起来!不能再失去他!
刺耳的刹车声在“凛刺”工作室楼下响起。轮胎摩擦地面,留下清晰的痕迹。
秦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车,踉跄着扑到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
“顾凛!顾凛!开门!” “顾凛!是我!秦煊!” “你开门!我来了!你快开门!”
他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奔跑和巨大的恐慌而嘶哑破裂,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焦急。
门内,原本蜷缩在阁楼地板上、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流泪的顾凛,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而熟悉的敲门声和呼喊声猛地惊醒。
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个声音……是秦煊?
他怎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