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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琴屿 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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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锐丢开电脑,把耳机挂到颈后,四下找了一回,才在沙发垫的缝隙里找到手机。
有个未接来电,二十分钟前宁知然打给他的。
顾承锐皱了下眉,他没印象刚刚这段时间宁知然有在家里活动,难道不是还没洗完澡吗?
他起身走进主卧,浴室里开着灯,门也关着,却没听到水声和动静。
顾承锐敲门:“怎么了?”
没人回应。
他又抬声:“你在里面吗?”
宁知然从小养成极其节约的习惯,顾承锐原来睡觉时会开一盏很暗的夜灯,刚开始同居时,他发现宁知然会等他睡着之后悄悄把灯关掉。
所以没有理由他人不在里面,却任由灯这么大亮着。
顾承锐扭动门把手:“然然,我进去了?”
卫生间没上锁,大概因为家中没有异性,也没这个必要。浴缸朝着门的方向竖放着,因此顾承锐一迈进去,正好看到宁知然横搭在外面的手臂,和掉在地上的手机。
他愣了两秒钟,常人见到这一幕也许会下意识觉得宁知然是睡着了,但顾承锐太清楚他的“前科”,脑子里几乎立刻就开始警钟狂敲:“宁知然!”
他冲过去把人上半身搂出水里,可是浴池边缘又窄又滑,用这样的姿势被抱着,恐怕会让宁知然更不舒服。顾承锐从身后架子上扯下浴巾,大概裹一下,便快步将他抱回了床上平躺着。
主卧还开着空调,顾承锐摁掉床头的感应开关,把宁知然塞进被子里,抖他的手,掐他人中。
如此反复了三四分钟,顾承锐已经一后背的汗,忽然想起摸出手机打120。
响了一声,线还没接通,身后却传来低低的声音:“别打了。”
顾承锐悚然抬头,发现宁知然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醒了。
“120再来晚点我都好了。”
宁知然虽然意识恢复了,但仍是头晕眼花,浑身没力气,将浴巾从被子里扯出来:“湿乎乎的,帮我擦擦。”
说着,他朝内侧过身去,把背留给顾承锐。
宁知然常年坐办公室,虽然两边的家里都有健身房,但他用得不多。以前周末会和顾承锐打打羽毛球,根据挂在书房的拍子来看,这个习惯应该还保持着。他身材薄,脊柱分开两边后背的那条线就十分显眼,流畅地凹下去,在腰窝处弯出一个弧度。
顾承锐原地静了几秒,坐到床边来,将被子掀开一半,沿着宁知然的后颈一路慢慢擦下去,又问:“你最近是不是左侧卧着睡得比较多?”
上上周六,半夜,他结束工作回到卧室时,宁知然就是朝左边侧躺着。这种睡姿对胃舒服一点,可是同时也容易压迫心脏,这段时间宁知然压力大,睡眠质量又差,便容易雪上加霜。顾承锐那天是小心翼翼把人拨拉到平躺后,才关灯上床。
宁知然沾枕头就着,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便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晚饭有碳水,可能是胰岛素分泌多了,或者血糖升降太快,没大事,叫救护车干嘛?”
背上擦完,顾承锐的手隔着柔软的浴巾拍拍他的腰,他就转到正面来。
直到此刻,宁知然才终于想起,自己好像还没穿衣服。
长时间的泡浴把他的皮肤蒸得发红,雪白的前胸完全袒露着,因为气短尚未缓解,所以还有些剧烈地起伏着。
顾承锐也注意到了,抓着浴巾,像是无从下手。可他产生的显然不是什么暧昧心思:“我记得以前顶多三五分钟你就缓过来了,但是今天从你给我打电话到你醒,得有二十多分钟。”
宁知然想要去确认时间,又看不太清墙上挂钟,一抬眼,发现自己的眼镜还挂在顾承锐领口上,便伸手去够。
但顾承锐大概是忘了这一茬,没有理解、或者说理解错了他伸手的目的,却微微往旁边一躲,拉开了与宁知然之间的距离。
“身上干得差不多了,我给你吹吹头发。”
宁知然的胳膊在半空中悬了几秒钟,放回身侧,每一个指尖都写着莫名其妙。
顾承锐拿了吹风机,又端了杯糖水回来,宁知然靠坐起来,说:“明天早上我去趟医院。”
顾承锐斟酌片刻:“要不你请上几天年假,连着五一,好好休息一阵,咱们一起回鼓浪屿?”
宁知然咽了口糖水:“之后呢?”
顾承锐一愣:“什么之后?”
宁知然放下玻璃杯,抬起头来:“假期结束之后。我又是一个人回来,对吗?”
顾承锐顿了顿:“到时候再商量吧。”
第二天星期五,宁知然跟领导请了一上午假,对方听到说是身体原因,也就没多刁难。他起了大早,打算就近去中山医院,早餐是阿姨专门做的、他喜欢的海鲜鸭肉粥,等他看完病回来吃。
顾承锐在他临走前五分钟爬起来,三分钟洗漱,往背心外面套了件卫衣,叼了半根配粥的油条,睡眼朦胧地跟着他出门。
宁知然指指他下半身:“你就穿这?”
顾承锐揪揪自己及膝的运动短裤:“这怎么了,这外穿的啊,我只不过拿来当睡裤而已。”
他吃油条都不需要手辅助,嚼一下,靠着咬肌的惯性往上蹭一下,再继续嚼,让宁知然想起豚鼠吃草的动图。
上车发现方向好像不太对,宁知然扫了眼导航,疑惑:“你要去海沧吗?”
顾承锐打着呵欠点头:“不想挤,去个不用排队的。”
宁知然拆了张湿巾,照着他的嘴一抹,把唇上的一点点油渍擦掉。
这个时间海沧大桥上还没有堵起来,宁知然打开车窗吹了一会儿风,眺望天空休息眼睛,良久,忽然联想到他和顾承锐结婚照上的那束手捧花,也是这样干净纯澈,海盐冰淇淋的蓝。
难得晴天,朝阳从身后浸透海面,像在蝶豆花鸡尾酒上面挤了一层鲜榨柳橙汁,调出吉卜力动画世界一样的酸甜味道。
顾承锐在开车间隙也瞟了一眼外面,大概是和他想到了一起去,手机蓝牙连上车载音响,开始播放《魔女宅急便》的片头曲,手指随着轻快跳跃的前奏,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
目的地是位于海沧区的一家私立三甲医院,为有需求的客户提供类似于家庭医生的服务,定期会有医护上门去给阿嬷体检。像宁知然今天这样临时来看病,也不需要提前预约,前台认得顾承锐的名字,直接把他们带上楼。
说实话宁知然很不适应。壳子里24岁的他本来就极少去医院,行业又是吃力不讨好的乙方,更不习惯“享受”一群人对着他一个人笑脸相迎的服务。
钱是个挺敏感的话题,但也是在感情和婚姻里避不开的话题。都说厦门是三线城市的工资,一线城市的物价,很现实的问题是,穿越前,宁知然的年薪在同龄同行里面算佼佼者,但也就只能在思明区买得起一间厕所;穿越后,宁知然虽然有了足够交首付的存款,但却也绝对负担不起他这两三周过的这种生活。
高二时他偷偷用课余时间去打工,在离家很远的一个小店里洗碗端盘子,被宁崇媛发现后腿差点被打断,骂他“我起早贪黑挣钱不是为了让你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便不再敢想读书之外的事情。上大学后才开始兼职做家教,见缝插针翘了水课去实习,和顾承锐谈恋爱时也不例外。
至于顾承锐家境到底有多好,宁知然至今也不完全清楚。这是补课也没处补的,他们的婚姻又不合法,没有什么做婚前财产公证的必要。
他只知道顾承锐的爸爸是客家人,乘着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白手起家;妈妈这边更不必说,祖上是侨商的老钱,阿嬷的音乐才华完全遗传给了她,在和丈夫去深圳发展之前,她曾是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
顾承锐不算挥霍,究其根本,不是因为省俭的传统美德,只是因为对钱的多少、物的贵贱没什么概念。
在他的人生词典中,大概根本找不到“急事”两个字。这世界上哪有需要少爷24/7待命的难题?他不会因为晚回了几分钟消息就丢掉工作,不会因为错过一个电话就被上司大骂,从来都只有人求他没有他求人,想什么时候回复、回不回复都看心情,即便心情一直不好一直不回,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一点点负面的后果。
弥天的差距并非第一天存在,宁知然早在顾承锐追求他时便心知肚明,这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他毕竟也不是为了钱才和顾承锐在一起。
……他是为了钱才和顾承锐在一起的吗?
如果达西没有钱,伊丽莎白还会不会嫁给他?如果简·爱没有继承巨额遗产,她还会不会回到罗切斯特身边?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会在20年夏天和顾承锐闪婚?伊丽莎白嫁给达西的原因也许钱和爱各占一半,可顾承锐对他的爱究竟又有多少呢?
抽血化验结果出得很快,顾承锐从等候区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宁知然身后,去看医生屏幕上的报告。
“主要诱因还是过度劳累和饮食不规律,伴随着焦虑引发的生理症状,没什么大事,但也不能轻视。”医生语气有点严肃,建议他改变当前的工作节奏,调养一段时间。
顾承锐摁一摁他的肩膀,宁知然就把脸往后仰起来,直直朝上,和他对视。
“行不行?”顾承锐低头,揉了两把他蓬松的发顶,问。
宁知然心想也行吧,趁着休假,不用应付每天源源不断的新任务,他能好好梳理复盘一下这些年打过的官司。
离开医院后他们先回了家,顾承锐有些扫尾的事要去趟工作室,宁知然也得到律所当面把活交接清楚,便商量好,早饭后各自去忙,晚些约个时间,一起回对岸。
顾承锐吃完饭,倒了杯咖啡,边喝边在家里漫无目的地乱窜,又钻到阳台,去看宁知然养的多肉。
宁知然本来在读文件,忽然顾承锐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叮”了一声,他的视线下意识扫过去,发现是一条定时的提醒事项。
他发誓,即使没分手时,他也从来不会去翻顾承锐手机查岗。纯属因为确定这是提醒事项,而不是消息,宁知然才没有刻意闪避目光。
可当看清楚提醒的内容时,他的手顿住,勺子离嘴两厘米,那口粥没有送进去。
按照常理来说,“提醒事项”都应该是自己设置给自己看,用祈使句,陈述句,或者更常见的,简短的词语。
但这是一条极其、极其奇怪的提醒。
既不像自己设置给自己看,也不像“提醒”,反倒更像是手机那端有着一个什么人在与顾承锐对话,问他——
“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他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