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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过去的故事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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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是将近五点半,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了。
程牧华坐在自己的办公位,桌面上是他已经完成的备课笔记,已经整理好了放在一边,还有放在一旁的邀请函。
昨天老师应该就是看在他今天没什么要急工作,才替他定下了去夜宴的决定。
而他今天确实没什么工作,早上去给老师办了一些等级手续上的事情,下午呆在办公室里继续备课,中途遇到了几个学生前来询问问题,程牧华也一一耐心回答过之后,抬头一看时间是四点五十分。
差不多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穿上外套。
秋末的夜晚凉风习习,程牧华没有宴会礼服,他只是把自己比较正式的衬衫和披风外套当做赴会服装,仅此而已。
然而这外套穿上,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程牧华再次抬头看向办公室的挂钟,时间已然走到了五点半。
也许是老师昨晚回去之后忘记告诉他的随从,学校里还有个人要接。
程牧华看着那封邀请函,脑子里闪过一些有的没的。今天宴请的人基本上都是和老师地位相当的朋友或教师,只有自己是几乎一无所有的助手,可能本就只有他一个人需要老师安排接送。
说起来,现在自己似乎和刚毕业时的自己也没什么两样,实在让人看不出来已经是工作近两年的人……
程牧华仍在这片寂静中思考着要不要继续等待,要不然还是回宿舍去吧,再在这里等下去也挺傻的,自己本来就不想去的……
突然,门“哐当”一声被用力打开,程牧华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声响的方向看去。
那是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人,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现在正一边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一边往办公室里张望,当他与这里唯一一个人——也就是程牧华对上视线,随即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走过来与程牧华打招呼:“您好,请问,程牧华老师在吗?”
“我就是……”
程牧华看他还在不停起伏的胸膛,想让他先缓缓:“你没事吧,你先缓一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人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在程牧华面前不合礼仪地大口喘气,向程牧华鞠了一躬:“不好意思,我是,苏千秋老师家的随从……他本来让我五点钟,来接你,但是家里有些事情耽误了时间。”
哦,你就是老师家的随从。
程牧华恍然大悟,他随即摆出礼貌的职业微笑,至少没有把自己因为对方迟到而不悦的情绪显露在外:“我还以为是老师他老人家忘记告诉他随从了,学校里还有个人等着他来接。”
“……是我迟到了,抱歉。”
那人慢慢调整回呼吸,他重新将目光汇聚在这人身上。
如同老师说的那样,一头略长的金发和浅琥珀色的眼瞳,长得纤细又斯文气,非常好辨认。
但他身上并没有穿着宴会礼服,只穿着衬衫穿着披风外套,略长的头发在脑后用黑色缎带束成了小尾巴,但两侧耳边仍有垂下来的两缕鬓发。
所以他刚才一进来才不确定这人是不是他要接的人。
虽然昨晚听到老师描述他的助教的长相时已经有了大概的想象,但实际见面之后,这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看,不像是教书育人的老师,更像是——
程牧华倒也没有发现——没有在意这位随从好似盯着自己入神,他侧身拿过桌上的邀请函递给那人,脸上仍是挂着礼貌的微笑:“给你,这是邀请函。”
“啊,好的,我收到了。”
那人接过邀请函后没有打开就收到了外套内侧口袋里,随后也微笑着颔首,向他自我介绍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岑瑜杰,是老师的随从兼护卫。”
说着,岑瑜杰抬头望向程牧华,见他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便侧身让出道路:“那我们走吧。”
一路上,气氛都比较尴尬,岑瑜杰好几次想要和程牧华搭话,程牧华的反应都不是很热烈。
好不容易到地方了,岑瑜杰掀开马车的帘门望向里面的人,说:“程牧华老师,我们到了。”
“好的,谢谢……不用叫我老师,我只是老师的助教。”
程牧华朝岑瑜杰道谢,正想下车,但自己的长外套有一点碍事,稍有不慎就会踩到。正当他想将自己的风衣捋到一边时,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
手心朝上,用意非常明显。
程牧华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岑瑜杰一脸抱歉的微笑,又朝他轻轻伸了伸手。
“今天的迟到,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并且享受今晚的宴会。”
见他并没有马上回应自己的援手,岑瑜杰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手收回,但下一刻,对方的手就交付到自己手上,他顺势扶着程牧华下车。
待他站定后,轻轻甩了甩脑后的小扎发,黑色缎带衬得他的金发愈发耀眼,让岑瑜杰稍一晃神。
而后,程牧华用空闲的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外套整理褶皱,然后狐疑地抬头看向那只仍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那只手的主人正直直盯着自己看,一句话也不说。
程牧华听见了他的道歉,本就已经没怎么生气了,但这人却不放开自己。
莫不是还得自己说出原谅的话才行吗?
程牧华咳咳一声,那人好像才回过审来,马上松开手收了回去,稍稍低头,视线游移着不知望向何方。
“……道歉的话,不该陪酒一杯吗?”
听见意料之外的话,岑瑜杰望向说出这话的程牧华,而程牧华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自己刚被放开的手,随后用他轻轻拍打自己的衣服,再次抬头时,眼里带着些许柔和笑意,说:“宴会已经开始了吗?”
“……不,还没有,还要再晚点。”
岑瑜杰怔怔回答。
“那请你带我去宴会场吧?”
程牧华并没有朝他伸手,但岑瑜杰好像看见对方向他发出的邀请一般,于是他也轻轻地笑了,走在他身边带路:“请往这边走。”
虽然宴会还未正式开始,但会场布置已然完成得不差不差。
说是会场,其实是庄园的花园一角,在主馆和别馆中间的花园小径旁开设了一块空地,烛火圈起来的一方宴会场里映照这天然的花草树木,除了一些供人休息的桌椅意外,特地布置的长桌上也放满了主人家准备的事物和酒水。
程牧华看到琳琅满目的精致食物,小声说道:“我听老师说这里只有两位家仆在工作……”
“是的,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位叫余北星的管家。”
岑瑜杰走在他身边回答道,他看见程牧华露出惊讶的表情,“就你们两个人就可以做出这么一大桌子菜?好厉害。”
“其实大部分都是余北星做的,我只是打下手而已。”
闻言,岑瑜杰嘿嘿笑了,说:“我是前不久才开始在这里工作的,现在还是一边学习一边做事,余北星是很厉害的,他在这里做了很多年了。”
“很多年?但我听说这里只买了不够一年……”
“这个事情是……”
“瑜杰!你回来了怎么不过来帮忙!”
岑瑜杰正要和他说道说道这个事情,远远地就听见一道尖细嗓音正在叫自己,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他回头望向声音来源,主馆的餐厅大门那里,余北星正露出一个小小的个子,即便不需要细看他的表情都已经知道他有多不满。
岑瑜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对程牧华说:“那位就是我们的大管家余北星。”
程牧华也回头望去,远远地和那位管家点头作打招呼。
余北星自己一个人在厨房是忙不过来,岑瑜杰心里是清楚的,眼下他只能放弃和程牧华刚刚进入氛围的谈话,急匆匆地说:“不好意思,我得先去帮余北星了,你可以自己先逛逛,如果要找老师的话,”他指了指主馆,“他在主馆二楼的尽头书房,不过现在应该有客人在。”
程牧华点点头,说:“那晚点再见。”
岑瑜杰前脚刚跑几步,后脚又顿住,转回来叫住程牧华。
程牧华回过头去,只听得岑瑜杰的声音随着秋末的夜风飘荡过来。
“请务必赏脸和我喝一杯。”
说着,岑瑜杰右手放在左胸的位置,朝他稍鞠一躬,再转身跑走。
一旦夜宴开始,人就融入了装饰会场的烛光一样,无论自己是否独身,汇入其中就与其融为一体,成为景色的色块。
老师和他的好友们,以及学校里交好的老师们都过来为老师庆祝,今晚没有上下级之分,只是个纯粹的,只有热烈祝福与快乐的夜晚。
住在别馆的学生们也可以自由参加,其中有学生擅长乐器,拿来了主馆中落灰已久的乐器,在大家的哄闹之下开始演奏起音乐。
那是一首舞曲,恰逢宴会时分,音乐响起后逐渐有人加入跳舞,三两或成群。
程牧华去长桌那边端起一杯酒,轻抿一口后走到人群外围。
尽管他也只是刚踏入工作不久,但心态似乎已经和这群学生们完全不一样了,此刻看到这些不比自己年轻多少的面孔们尽情享受宴会,心中多少有些落寞。
他又抿了一口酒,忽然在学生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换了一身衣服的岑瑜杰,想来应是被余北星或者老师叫去换了一身适合宴会的服装,虽然仍是一身黑衣,但那身衣服自然衬托他本人的英气。不知他是否是在达官贵人家工作过,举止气质中带有一种贵族的姿态,但本人却又不似贵族般趾高气扬,在这群学生和老师以及各界好友之中显得彬彬有礼又落落大方。
虽他自说在这里工作的时间不久,但年纪应该和学生们相差不大,年轻人们都和他玩成一片。此刻,他正被一群女学生推到那块不知何时变成舞池的草地正中央,拉着他要跳舞。
出乎意料的是岑瑜杰的舞步跳得很不错,但女学生看着就不太会跳舞,不过在这档口大家都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学生们拉着他转两圈,岑瑜杰也乐得由着气氛和学生们的高兴劲儿推着走。
一圈,两圈——他忽的看到了站在人群边缘的程牧华,看到他略长一点的金发被夜风吹起,黑色缎带随着金发飘扬,他浅琥珀色的双眼映照着花园里摇曳的烛光,尽管他本人没有跳舞,但岑瑜杰却看到了金色的蝶在自己眼前翻飞。
以为是自己忙里忙外太累了,他眨了眨眼,又转了一圈后再望向程牧华的方向。
这次,他看到金色的蝶——程牧华与自己对上视线,那人微微侧头,朝自己笑了一下——并向自己举杯。
学生带着自己再转了一圈,岑瑜杰愣神间第三次望向程牧华的方向,然而这次程牧华却正好跟身边的学生交谈,也许是说到有意思的内容,逗得程牧华掩嘴轻笑,随后学生拉他去老师那边谈笑,还在转圈的岑瑜杰的目光再也追随不到他的身影。
这片宴会场使用了许多的烛火做照明和装饰,虽然并不会太危险,但程牧华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那一瞬,犹如翩飞的金蝶消失在烛火中,忽的让岑瑜杰想起那场大火,他不由得愣了愣神。
尽管那场隔绝他过往人生的大火早已结束,但忽然消失的金蝶还是让他心底燃起了不安。
好在金蝶并没有消失。结束舞曲后,岑瑜杰环顾四周,最后在老师身边找到了程牧华。
与先前不一样的是,程牧华脸上又挂回了初见时礼貌但疏远的笑,客套的微笑。
岑瑜杰远远端着酒杯,斟酌着今日几见程牧华的笑容,正想喝一杯平复一下方才的焦躁心情,突然手上酒杯酒杯谁人拿走。
岑瑜杰看向身旁,那里站着今早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的余北星。此刻他终于也能喘口气,自己端着一杯酒,还拿走了岑瑜杰手上的酒杯。
“辛苦了。”岑瑜杰以为是余北星的特别打招呼方式,遂想要拿走自己的酒杯。
但余北星将属于他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白了他一眼:“你等下还要送老师们回学校的,喝了酒还怎么开马车?”
“没事的,就一杯而已。”岑瑜杰想回去拿另一杯,但又被余北星阻止了:“别喝了,等下老师闻到你身上有酒味,就该说你了。我们毕竟是主人家,工作要做好吧。”
他说的是对的,岑瑜杰心里很明白。
见他最后放弃了去拿酒杯,余北星也就不当回事了,而后他拿起桌上的小甜点递给他,权当是代替了酒。
“……但是我答应了和牧华老师喝一杯的。”岑瑜杰端着甜点碟子,小小声说着,并没有动点心。
“嗯?”余北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只看见他端着碟子一副很失望的表情,抬头又到处找人一样张望,余北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知道他在看那位助教。
“……我劝你把我做的点心吃了,这是你下午顾着和人聊天不来帮我的补偿。”余北星将目光收回自己的酒杯里。
直到宴会结束,岑瑜杰也没能再和程牧华说上话。
程牧华回学校时有同行的老师,岑瑜杰也没能得到和程牧华单独说话的机会。
上车前,老师将程牧华送出去,上车前还和他笑眯眯地说:“牧华,路上小心,不要忘了我昨天说的事情哦。”
岑瑜杰以为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稀松平常。
但程牧华原本脸上还挂着的余北星微笑一下子僵住了,他像是要赶紧逃开这个话题一样,小声回复老师道:“我知道了。”
岑瑜杰仍是将手伸给程牧华,想扶他上车。但程牧华像被老师的话扯进虚空一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了,直到身后老师轻轻拍拍他,才回过神来发现眼前有一只手。
程牧华眨眨眼,寻找着手的主人,随后目光捕捉道一脸看上去很担心的岑瑜杰。
“还好吗?”岑瑜杰见他一直没有把手递给自己,语气里带着担忧:“是不是喝得多了,有些醉了?”
“不……”
程牧华摇头,正要回答“没事”时,身后的老师又搭腔说:“是醉得不舒服了吗?要不要在我们这里留宿一晚?明天再回学校也没关系的,我让瑜杰明天送你。”
岑瑜杰正想附和老师的话,没想到程牧华听完像是更着急了一样马上搭上岑瑜杰的手上了马车,说:“不要紧,我回学校就好了。”
剩下岑瑜杰和老师看着行动突然迅捷的程牧华,面面相觑。
等到岑瑜杰出发,余北星才懂收拾得差不多的残局中搭话:“那位程牧华老师的表现有点怪怪的。”
“我让他考虑接替我的工作,不过他不愿意。”
老师转身去帮忙收拾,“也许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吧,我知道他最后会答应我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为什么……”老师收拾着桌上的食物残渣,顺手把剩下的小点心塞嘴里,一边嚼嚼一边说:“因为他其实是个胆小鬼,在他自己创造出一条新路之前,永远只能选别人给他铺好的路。”
余北星回头看向老师,可没想到老师正好也在看他,嘴里还在吃点心,说“好吃好吃”,但眼里却没有笑意。
“这么说,你是吃准了他一定会如你的愿。”
“对,他一定会接受我给的选择。不过……”老师总算是把嘴里的点心吃完,“如果瑜杰能帮忙说服一下就更好了。”
“为什么是瑜杰,他们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吗?”
“哎呀我的大管家,程牧华你是第一天认识,瑜杰你还是第一天相处吗?”老师转过身继续收拾残渣,“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什么,你不懂吗?”
所作所为?
余北星忽然想起宴会上,岑瑜杰虽然没有直接找上程牧华,但视线总是黏在他身上。不过奈何他自己还是程牧华都走不开,直到最后都没能拉近关系。
执着于想要和程牧华喝上一杯但一直没喝到,岑瑜杰那副小小失落的表情历历在目。
“瑜杰总是迫不及待和投缘的人熟络起来……和你不也是一样吗。”老师点了一句。
这一点余北星倒是不否认,岑瑜杰确实是一个很默契的工作搭档。
想到这个,他稍稍为晚些回来并独自懊悔的岑瑜杰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