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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剧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颅骨往外扎,太阳穴突突地跳,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作呕的钝痛。
      紧接着是全身散架般的酸软和沉重,每一块肌肉都被撕裂后又粗糙地缝合。

      云尔艰难掀开眼皮,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纯白。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钻进鼻腔,刺激着他昏沉的大脑。
      他眨了眨眼,模糊的景象逐渐聚焦。
      白色的天花板,悬挂着的透明输液袋,还有一根细细的塑料管连接着他的手背。

      医院?

      意识缓慢回笼。
      他最后的记忆是刺眼的车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玻璃的碎裂刺入身体,以及被抛离座位时的失重感。
      他的车冲破了盘山公路的护栏,翻滚着坠入黑暗。

      他还活着?

      云尔试图移动身体,剧烈的疼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喉咙干得发疼,像被砂纸磨过。

      “呃……”

      这细微的声响却惊动了旁边的人。

      一个原本坐在病床旁椅子上,似乎闭目养神的男人猛地站起身,凑近过来。
      他的动作急切,一张极其英俊却写满疲惫的脸映入云尔模糊的视野。

      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腕骨清晰的手腕和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但衬衫本身有些微皱,像是长时间未曾更换。

      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云尔?”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云尔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摩擦着,发出嘶哑的气音:“水……”

      男人立刻反应过来,转身熟练地从床头柜拿起一个带吸管的温水杯,小心地递到他唇边,动作轻柔而稳妥。
      微温的液体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云尔贪婪地吸了几口,剧烈的咳嗽却猝不及防袭来,震得他全身都在疼。

      “慢点,别急。”
      男人立刻拿开水杯,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抽了张纸巾,动作自然地替他擦去嘴角的水渍。
      他的手指修长,触感温热,一点点安抚着他。

      云尔却因为这过于亲昵的触碰而浑身一僵。

      这个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熟稔和关切?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宽敞舒适的病房,设施先进,装修精致得像高级酒店套房,窗外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安静得不像医院。
      这绝不是我该在的地方,云尔混乱地想。
      他那点工资根本住不起这样的病房,而且他出事的地方是荒郊野岭,按理说应该被送到最近的县级医院才对。

      “这里是……哪里?”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难听。

      男人动作微微一顿,看着他的眼神里掠过疑惑,但很快被关切覆盖。
      “中心医院的特需病房。你别担心,这里很安静,利于你恢复。”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更加温和,“你昏迷了很久,刚刚醒来,可能会有点迷糊,这是正常的。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简直是奇迹。”

      云尔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些信息。
      车祸很严重,他知道,但……“我睡了多久?”

      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清晰地回答:“两年。”

      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云尔的耳膜上。
      两年?
      怎么可能?他感觉那场车祸就像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剧烈的疼痛还那么鲜明地刻在他的记忆里。

      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震惊的眼神,男人眉头微蹙,倾身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马上就来,别害怕,一切都好起来了。”
      他的语气依旧沉稳,很让人安心。

      可云尔只觉得更加恐慌。
      一切都糟糕透了,这根本不对。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快步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欣喜。

      “云先生,您终于醒了。”
      为首的医生看起来五十多岁,态度十分恭敬,一边检查他的瞳孔和心率监测仪,一边感慨,“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薄先生,这简直是医学上的奇迹!”

      被称为薄先生的男人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云尔的脸,低声问:“陈主任,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意识似乎清醒了,但……”
      “初步检查生命体征很平稳,意识清晰,认知功能看来也没有明显受损的迹象,真是万幸!”陈主任语气兴奋,“具体的还需要做一次全面的详细检查,云先生,您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除了无力感和疼痛之外。”

      云尔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满心都是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身体的疼痛反而被忽略了。

      “很好,很好。”陈主任连连点头,又对薄先生说,“薄先生,您放心,云先生能醒过来,就是跨越了最难的关卡,后续的康复我们一定会尽全力。”
      “多谢。”薄先生微微颔首,语气郑重。

      医生护士又做了一些基础检查,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病房,将空间重新留给了他们两人。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云尔僵躺在病床上,大脑一片混乱。
      两年昏迷?医学奇迹?
      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偷偷抬眼,再次打量床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气质不凡,衣着矜贵,显然非富即贵。
      可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个普通的上班族如此关心,还亲自守在这里?他们认识吗?
      云尔拼命在记忆里搜索,却找不到任何一张能与眼前之人对应的面孔。

      “……薄先生?”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虚弱,“谢谢你照顾我。但是,我们……认识吗?”
      他问得极其艰难,语气满是尴尬。
      或许是自己昏迷期间,家人托付的朋友?可他在这个城市并没有什么深交的朋友,更别说这种看起来就阶层迥异的人了。

      然而他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明显看到男人的身体僵了一下。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什么,消失得极快。
      云尔认为是自己眼花了,但男人接下来的沉默却让空气中更加尴尬。

      是不是说错话了?
      云尔的心提了起来。

      男人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
      就在云尔被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撑不住移开视线时,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云尔。”
      他叫他的名字,字正腔圆,然后他介绍自己。
      “我是薄梵行。”

      薄梵行。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云尔眼中的迷茫没有丝毫作假,他下意识摇了摇头,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无知。
      “对不起,薄先生……我、我不记得……”
      话未说完,薄梵行却打断了他,说出了一句让云尔如遭雷击的话。

      “我们结婚了。”

      薄梵行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就在你出事那天。婚礼结束后,你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结婚了……
      这三个字敲打着云尔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彻底懵了,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爱人的男人。

      结……婚?和一个男人?
      开什么玩笑,自己明明是直男,连女朋友都还没有,怎么可能和一个男人结婚。
      而且还是这么出色的一个男人,这绝无可能。

      荒谬和恐惧瞬间涌了上来,比刚才醒来发现自己在陌生医院时更甚百倍。
      他猛地想坐起来,想大声反驳,想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如此激烈的情绪。
      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心悸袭来,他眼前发黑,重重地跌回枕头上,只剩下胸口急促的起伏。

      “别激动。”
      薄梵行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一只手稳住他正在输液的手臂,另一只手想要抚上他的额头,却在触及他惊恐排斥的眼神时,动作硬生生顿在半空。

      他的手缓缓收了回去,指节微微收紧,声音依旧保持着克制,但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紧绷。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你昏迷了太久,记忆出现混乱或者缺失都是正常的,医生之前也提到过这种可能性。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薄梵行的话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云尔的脸,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云尔剧烈地喘息着,大脑嗡嗡作响。
      记忆混乱缺失?
      他的记忆清晰得很,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的工作,记得那场车祸。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叫薄梵行的男人,更不可能和他结婚。

      可是眼前的男人神色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迹象。
      医生刚才的态度,这间豪华的病房,还有那句昏迷两年,这一切都在指向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反驳的可能性。
      一个他只在小说和影视剧里看过的桥段。

      难道?

      就在他心神剧震,被这个可怕的猜测吞噬时,强烈的疲惫涌来,意识开始再次模糊。
      身体的虚弱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他不堪重负。
      视野开始旋转,薄梵行担忧的脸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还有那个低沉的声音似乎说了句什么。
      像是“……醒来就好”。

      再次恢复意识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病房投入温暖的光斑。

      云尔缓缓睁开眼,花了片刻才重新聚焦。
      身体依旧沉重疼痛,但精神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

      那个叫薄梵行的男人不在房间里。

      空荡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刚才发生的的一切,不是梦。
      那个英俊疲惫并自称是他丈夫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

      “结婚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这两个字带来的震撼依旧余波未平,让他的心脏一阵阵发紧。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视线落在手指上。
      左手的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枚样式简洁大方的铂金戒指,尺寸正好,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像一道冰冷的镣铐,锁住了他,也锁住了一个他完全不知情的身份。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不是他的身体。
      至少,不完全是。

      戒指的存在,无声地印证了薄梵行的话。
      这具身体,这个身份,真的已经和另一个男人建立了婚姻关系。

      恐慌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谁的身体?原来的云尔呢?那个出车祸的真正的云尔去了哪里?
      而他自己,那个在盘山公路上出车祸的云尔,又算是什么?

      窃贼,孤魂野鬼,一个可悲的侵占者。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仿佛有钢钻在脑子里搅动。
      他痛苦地闭上眼,蜷缩起来,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在极致的混乱和痛苦中,一些破碎的画面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喧闹的宴会厅,鲜花拱门,模糊的人影和他自己,或者说这具身体,穿着精致的礼服,面无表情地站着,对面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
      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刺耳的刹车声,猛烈的撞击,天旋地转。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偶尔能听到模糊的说话声,仪器滴滴的声响,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经常在耳边响起,读着新闻,或者只是沉默地坐着。
      这些画面混乱不堪,断断续续,像覆着一种隔膜,不是他自己的记忆,更像是强行塞进他脑子里的别人的电影片段。

      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吗?
      云尔喘着粗气,试图抓住更多线索,但头痛欲裂,那些碎片又飞快地消失了,只留下茫然。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薄梵行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清淡的粥和小菜。
      看到云尔睁着眼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都是汗,他立刻快步走到床边,将托盘放下。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的语气明显焦急,伸手想要探试他额头的温度。

      云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偏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了输液管和身上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但他顾不上了,只是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薄梵行。

      薄梵行的手僵在半空中,病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他深邃的眼底有什么情绪快速翻涌了一下,像是被刺痛了,但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缓缓收回手,声音听不出波澜,依旧维持着冷耐心。
      “做噩梦了?还是伤口疼?需要我叫医生吗?”

      云尔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只是摇头。
      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反应,更无法面对这个男人此刻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关切,还有一种他无法回应的深情。

      他像个卑劣的小偷,窃取了别人的身份,别人的生活,甚至别人的爱人。

      薄梵行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没有再追问。
      他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这次没有再用吸管,也没有试图靠近。
      他将杯子放在床头柜触手可及的地方。

      “稍微喝点水。我让厨房熬了点粥,你昏迷太久,只能先吃些流食。”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堪称温柔,但那种无形的距离感,因为云尔刚才的躲避而悄然拉开了些许。
      “医生说明天可以开始做全面的检查,等你体力恢复一些,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哪个家?
      和谁的家?

      每一个词都扎在云尔的心上。
      他垂着眼帘,不敢再看薄梵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巨大的压力和无措几乎要将他压垮。

      应该怎么办呢?
      告诉这个男人自己不是他的爱人,说他只是个来自异世界占了他爱人身体的孤魂野鬼。
      他会信吗,会不会被当成疯子,或者……更糟。

      在方才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里,在薄梵行疲惫却关切的眼神中,他隐约触摸到了这个原主似乎并不快乐的婚姻状态。
      婚礼上的面无表情,婚礼结束后的独自行驶。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他现在顶替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夕阳最后的光线渐渐收拢,窗外的世界沉入暮色。
      病房里没有开灯,光线变得昏暗而暧昧。

      云尔躺在病床上,感觉自己像狂风中飘零的落叶,又像暴风雨海上的一叶孤舟,被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又无法理解的世界。
      未来一片混沌,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惊恐和绝望死死压抑在心底,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薄梵行站在床边,沉默地凝视着他脆弱颤抖的模样,眉头渐渐蹙起。
      眸色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的思绪无人能懂。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持续不断的仪器滴答声。

      一声一声,敲在各自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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