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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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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朋友不敢离开，只能在客厅沙发上守着，时刻注意着蜷缩在门边角落那个仿佛已经破碎的身影。
程景轩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很久很久。没有哭声，没有动静，甚至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公寓里没有开灯，黑暗如同潮水般一点点漫上来，吞噬了所有角落，也将程景轩彻底淹没。
朋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打开了走廊一盏微弱的小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那一小片区域，勾勒出程景轩缩成一团的轮廓，显得无比脆弱和孤独。
“景轩”朋友试探着开口，声音干涩，“天黑了，去床上躺一会儿，好不好？或者……吃点东西？”
没有回应。那片阴影一动不动。
朋友叹了口气，心里堵得难受。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只能默默地陪着他。他去厨房烧了热水，泡了杯蜂蜜水，端过来放在程景轩旁边的地上。
“喝点水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也没喝水了。”
杯子放在地上的轻微声响，似乎惊动了程景轩。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动了一下，然后，一点点抬起了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红肿不堪，眼神却不再是全然的空洞，而是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死寂的悲伤。他的目光没有聚焦，茫然地落在前方的虚空里，嘴唇因为干涸而起皮开裂。
朋友心里一紧，把水杯往他手边又推了推。
程景轩没有看水杯，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卧室紧闭的门上。那里，曾经躺着他的言辞，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床铺和冰冷的空气。
他看着那扇门，眼神一点点发生了变化。悲伤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是回忆，是眷恋，是深入骨髓的痛苦，最后……凝聚成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突然伸出手，不是去拿水杯，而是猛地撑住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朋友赶忙伸手扶住他。
“景轩？你要干什么？”
程景轩推开他的手，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卧室走去。他推开卧室的门，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
床上空空如也。只有铺得平整的床单，和……枕头上几根不属于他的、柔软的黑发。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拾起那几根发丝，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贴在胸口。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开始疯狂地在房间里翻找。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衣柜，甚至趴在地上看床底……动作急切而慌乱，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偏执。
“言辞……言辞的照片……”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我们……我们的合照……放哪里了……”
朋友跟进来，打开灯，看着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心酸不已：“景轩，你别这样……照片……照片会找到的，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程景轩猛地停下动作，转过头看着朋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不正常的光，“我怎么冷静？言辞不见了，他一个人会怕黑的，他睡觉喜欢抓着我的衣角，我得找到他，我得把他的照片找出来，他看到照片，就知道我来找他了……”
他的逻辑开始混乱，语言也变得颠三倒四，显然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景轩！段言辞他已经……”朋友不忍心说出那个词，声音哽咽，“他已经不在了！你清醒一点！”
“不在？”程景轩愣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迷茫，随即被更强烈的情绪覆盖，“他怎么会不在？他只是生气了，躲起来了，怪我……都怪我没保护好他，我妈……对！是我妈！是她把言辞吓跑了！”
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呼吸变得急促，眼神里的偏执和恨意再次涌现。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问她把我的言辞藏到哪里去了！”他说着，就要往门外冲。
朋友大惊失色，死死拦住他：“景轩！你不能再去了！阿姨她……你昨天已经去过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去闹有什么用？！除了让自己更难受还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程景轩猛地甩开朋友的手，赤红着眼睛瞪着他，声音凄厉，“那是我的言辞！是我的星星！现在星星不见了！光没有了！你告诉我有什么用？！那是杀人凶手！是她杀了他！”
他指着虚空，仿佛他母亲就站在那里。
“她凭什么？！凭什么决定我和谁的生死？凭什么毁掉我的一切？就因为她生了我？就因为她觉得那是不对的？狗屁！都是狗屁！”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愤怒和绝望，“她根本不懂！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面子！她的规矩！她的正常！”
“她毁了我哥还不够！现在又来毁我！毁我的言辞！”他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哥……哥……你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也像我现在一样……疼得快要死掉了？”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哥……辰哥回来了，妈也同意你们在一起了，你很高兴吧……”他像是在对那个远在天边的哥哥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飘忽而痛苦，他已经逻辑混乱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可是，我的言辞为什么还不回来？他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他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哥，我找不到言辞了……是不是他不要我了……他为什么不要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助，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朋友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如刀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地陪着他流泪。
程景轩哭了很久，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抬起头，脸上是一片狼藉的泪痕和彻底的灰败。
他看向朋友，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的平静。
“他一个人会害怕的。”他轻轻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他胆子那么小，怕黑，怕打雷，怕一个人待着……”
“浴室里那么冷，那么黑……他当时该有多害怕……”
“他最后……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没来得及拉住他……”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卧室那张空荡荡的床，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又无比绝望。
“我不能让他一个人……”他喃喃道，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他还在等我……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朋友听到这句话，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景轩！你想干什么？你别做傻事！”朋友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喊道，“段言辞他已经不在了！你就算……就算那样做，他也回不来了！你清醒一点！”
程景轩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喃喃着，嘴角甚至勾起一个极其微弱、却悲伤到极致的弧度。
“他说过……让我不要喜欢上别人，只能有他一个。”
“我答应过他的……”
“我得去找他，不然……他会哭的，他一哭，我心都碎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逐渐涣散，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躯体，飘向了某个未知的、有他爱人的地方。
朋友看着他这副模样，恐惧感达到了顶点。他知道，程景轩的精神已经游走在彻底崩溃的边缘，甚至可能……
他死死攥住程景轩的手臂，不敢松开，生怕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公寓里，只剩下两个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处不在、几乎将人溺毙的悲伤和绝望。
程景轩缓缓闭上眼睛，将脸埋进膝盖，不再说话。
但那种可怕的、决定性的平静，却比任何哭闹都更让朋友感到胆战心惊。
朋友几乎一夜未眠，寸步不离地守着蜷缩在卧室角落的程景轩。他不敢合眼，生怕一错眼，这个看似平静实则已濒临碎裂的人就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程景轩后半夜似乎昏睡了过去，或者说，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极度疲惫让他暂时失去了意识。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紧锁着，身体时不时地痉挛一下，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呓语，偶尔是“言辞……”，偶尔是“妈……别……”，更多的是无声的流泪，浸湿了手臂下的地毯。
朋友看着，心像被反复揉搓，却又无计可施。
天亮时分，程景轩醒了。他睁开眼，眼神依旧是空洞的，但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和偏执似乎暂时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死水般的绝望和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默默地站起身，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缺乏进食进水，身体晃了晃。朋友立刻上前想扶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我没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
他走进浴室，关上了门。朋友紧张地贴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心提到了嗓子眼。过了很久，程景轩才出来，他换掉了那身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脸上也挂着水珠，看上去清爽了一些，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死寂和苍白，却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倒了一杯，然后机械地喝了下去。又撕了一片面包，麻木地咀嚼着，吞咽着，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
朋友看着他这副样子，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更加担忧。这种平静，比昨天的崩溃更令人害怕。
“景轩……”朋友小心翼翼地开口。
“今天……要去那边。”程景轩打断他，声音没有起伏，目光看着窗外，“有些手续，最后……要确认。”
他说的是殡仪馆。朋友心里一刺，连忙点头：“我陪你去。”
程景轩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前往殡仪馆的路程，沉默得令人窒息。程景轩一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空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殡仪馆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香烛混合的冰冷气味。工作人员公事公办地引导他们，拿出文件让他确认，询问一些最后的细节，火化的时间，骨灰盒的样式，是否需要举行告别仪式……
程景轩全程异常配合，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他听着那些冰冷的词汇，看着文件上段言辞的名字和生卒年月，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在选择骨灰盒时，他指着其中一个最简单朴素的木质盒子，声音干涩地说：“这个。”
“需要刻字吗？”工作人员问。
程景轩沉默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清晰地说：“刻……‘程景轩的星星’。”
朋友猛地转过头，眼眶瞬间红了。工作人员似乎也有些动容，但还是专业地点点头记录下来。
所有手续办完，工作人员最后告知：“遗体已经整理完毕，现在在告别厅，你们……可以去见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程景轩的心脏，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白得透明。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站稳。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冰冷的告别厅。
门推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放着一个透明的冰棺。柔和的、虚假的灯光打在冰棺上。
段言辞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穿着程景轩给他换上的那身干净衣服，脸色被化妆师处理过，不再那么骇人的灰白。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嘴唇被涂上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就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样安详。
这不是他的言辞。他的言辞会笑，会哭，会害羞，会撒娇，会有生动的表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具精致的人偶，冰冷地、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他缓缓走到冰棺边，手指颤抖着，隔着冰冷的玻璃，极其轻微地描摹着里面那人的轮廓。玻璃的寒意瞬间穿透指尖，直抵心脏。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带去来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朋友站在不远处，不忍再看，别开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程景轩终于动了。他极轻极轻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冰棺里永远沉睡的爱人，说了一句：
“别怕，等我。”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不再回头，大步向外走去。脚步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急促，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彻底崩溃，都会忍不住想要砸碎这冰冷的玻璃，将里面的人抢出来。
朋友连忙跟上。
走出殡仪馆，外面阳光刺眼。程景轩站在台阶上，微微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阳光落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里面，正在进行最后的程序。他知道，再过不久，他的星星，就会化作一捧灰，装进那个小小的、刻着字的木盒子里。
彻底的，烟消云散。
一种巨大的、无法形容的虚无感攫住了他。身体里某个重要的部分，仿佛也跟着被一起烧掉了，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麻木的躯壳。
朋友担心地看着他：“景轩……我们回去吧？”
程景轩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他没有上车，而是沿着殡仪馆外荒凉的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朋友只能开着车，缓缓跟在他身后。
他走了很久，直到远离了那片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建筑。他在一个荒芜的、杂草丛生的路边停了下来，然后，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胃里翻江倒海，心脏抽搐着疼痛。
干呕停止后，他脱力地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泪水从眼中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干燥的土地。
朋友停下车，跑过来，却不敢靠近，只能红着眼圈站在不远处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渐渐平息。程景轩放下手，脸上是一片狼藉的泪痕，但眼神却是一种哭过之后、更加死寂的空洞和平静。
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极其轻微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千百倍。
“也好……”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干干净净……也好……”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他对朋友说：“回去吧。”
回到那个空旷、冰冷、充斥着回忆和死亡气息的公寓。
程景轩直接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将朋友担忧的视线隔绝在外。
他反锁了门，然后走到床边，缓缓躺下。侧过身，将脸深深埋进那个还残留着极淡极淡气息的枕头里。
他闭上眼睛，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他的星星，熄灭了。
他的世界，也再无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