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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救护车的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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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的警笛声从街角由远及近,尖锐却带着救赎的意味,刺破了医院周围的沉闷。江自知躺在担架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护工的脚步突然加快,橡胶鞋底碾过医院门口的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震得他的肩胛骨微微发麻。耳边是嘈杂的人声——有家属好奇的议论,有护士催促的喊声,还有谢平安压低的引导声:“小心点!门口有两级台阶,慢着点抬!”“左边的轮子别磕到门框!”
他的眼皮像粘了胶水似的沉重,却还是忍不住微微掀开一条缝。刺眼的阳光瞬间涌进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医院那道刷着灰漆的高墙正缓缓往后退,墙头上的铁丝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终于被冲破的牢笼。这是他被送进这里三个多月来,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大门外的世界: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上,有人在等车,手里握着温热的豆浆;路边的小贩推着三轮车,车上的糖炒栗子冒着热气;远处的高楼在蓝天下立着,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一切都鲜活又真实,和医院里的压抑格格不入。
“快抬上车!”救护车司机探出头,大声喊道。他穿着深蓝色的急救服,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工牌,脸上带着常年跑急救的疲惫,却在目光扫过谢平安时,飞快地眨了眨眼——那是阿哲提前约定好的暗号,说明他是自己人,不会出任何差错。
两个护工合力将担架抬上救护车的后舱,金属担架与车厢底板碰撞,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江自知的身体跟着晃了晃,谢平安立刻伸手扶了扶他的肩膀,指尖带着点薄茧,却格外稳:“没事吧?没磕到哪里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江自知能听到,语气里的担心不像演的,倒像真的怕他受了伤。
江自知摇了摇头,喉咙干得发疼,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谢平安顺势坐在他旁边的折叠椅上,顺手关上了后舱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车门“咔嗒”一声锁上的瞬间,江自知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他真的逃出来了,再也不用闻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再也不用吃掺了药的饭菜,再也不用对着小李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阿哲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张护士站在车外,隔着车窗对谢平安说,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转院申请”,“我跟院长说江先生情况紧急,必须立刻转去市中心医院,他已经签字了。后续的手续我会帮你们补,路上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谢平安隔着车窗点了点头,声音透过玻璃传出去,带着点模糊的真诚:“谢谢张姐,这次真的麻烦你了。”他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不是之前他每天早上绕路给护士站送自己煮的茶叶蛋,跟张护士处下了人情,这次“借救护车”的计划恐怕很难这么顺利。张护士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对着司机做了个“可以走”的手势。
救护车的引擎立刻发动起来,轰鸣声中,车身缓缓驶离医院门口。江自知看着窗外的景象一点点后退:医院的大门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灰色的点;路边的梧桐树往后跑,叶子在风里打着旋儿;公交站台的人越来越远,最后变成模糊的影子。他终于忍不住,彻底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耳后的头发,却不是因为之前的“抽搐”,而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的胸腔里像揣了一只乱撞的兔子,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肋骨。
“别激动,先缓一缓。”谢平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时,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江自知注意到,他的指节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之前被什么东西划到的。谢平安把矿泉水递到他嘴边,又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轻轻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你刚才装得太像了,脸都白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晕过去了。是不是吓着了?”
江自知凑过去喝了一口水,冰凉的矿泉水滑过喉咙,像一股清泉,终于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涩。他摇了摇头,声音还有点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不是吓着了……是太高兴了。我以为……我以为还要等很久,还要跟院长、跟小李斗很久才能出来。”他说着,眼眶突然有点发热,赶紧别过头,假装看窗外,怕谢平安看到他泛红的眼睛。
谢平安笑了笑,没戳破他的小动作,只是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担架的角度,让他躺得更舒服些:“计划本来就没那么难,只要没人拆穿,就能顺顺利利的。小李虽然盯着我们,但她也怕担责任,看到你‘抽搐’成那样,肯定不敢再多问;院长在办公室里忙着跟鼎盛的人打电话,根本没工夫管这边的事;张姐又帮我们把手续都理顺了,所以才能这么顺利。”
江自知转过头,看着谢平安。救护车的后舱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落在谢平安的脸上,能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想必是为了这次计划,好几天没睡好。他的目光落在谢平安的右手腕上,那里挽着护工服的袖子,露出一小片深色的淤青,是上次被院长派来的人打了之后留下的,虽然已经淡了些,却还是能看出当时的力道。江自知心里突然有点发紧,刚想开口问,却看到谢平安的右手一直放在口袋里,像是在握着什么东西。
“你口袋里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谢平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件——是那个微型录音笔,比他的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外壳是磨砂的金属,摸起来冰凉。他把录音笔轻轻放在江自知的手心里,江自知下意识地握紧,金属外壳的棱角硌着掌心,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踏实感。“这个不能丢,”谢平安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里面录着院长跟鼎盛投资的人打电话的内容,他们提到‘江自知不能出意外’‘收购需要他的“疯病”做借口’,这些都是以后查真相的关键证据。你放在身上,比我拿着安全——他们不会想到你一个‘病人’会藏这种东西。”
江自知低头看着掌心的录音笔,指尖反复摩挲着外壳上的按钮。他能想象到谢平安当时躲在院长办公室门外录音的场景:走廊里昏暗,可能还有护工路过,他要屏住呼吸,还要确保录音清晰,一定很危险。一股暖流慢慢涌上心头,他抬起头,看着谢平安,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你的胳膊……还疼吗?”
谢平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赶紧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那片淤青,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早不疼了,就是点小伤,过几天就消了。比起这个,我们现在得想想,接下来去哪里。阿哲在城郊的废弃仓库里给我们准备了换洗衣服和假身份,我们可以先去那里落脚,等风声过了再做打算。”
“我……”江自知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高楼多了,车流也密了,路边的商店亮着灯,像是他记忆里家附近的样子。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带着点冒险的冲动,却又难以抑制,“我想回趟家。”
谢平安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也变得严肃:“回家?你疯了吗?你爸妈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就是为了让你别碍事,现在你逃出来了,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万一他们把你送回去,或者告诉院长,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我不是要进去!”江自知赶紧解释,声音因为着急而提高了些,又赶紧压低,怕司机听到,“我就是想远远看看,就看一眼。我想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像我想的那样,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我知道很危险,看完我们就走,好不好?”他的眼睛里带着点恳求,像个迷路的孩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确认家的方向——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那栋白色的别墅,他也能彻底死心。
谢平安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满是不安、期待和不甘,像被雨水打湿的火苗,明明微弱,却还在固执地燃烧。他心里软了下来——他知道那种想确认却又害怕的心情,就像他当初想确认姐姐的死是不是真的“意外”一样。他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拉链,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好,就看一眼。但你必须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能冲动,不能靠近别墅,更不能跟他们说话。我们看完就立刻走,绝对不能停留。”
江自知用力点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蒙尘的星星突然有了光:“我答应你!就看一眼,看完我们就去仓库!”
救护车继续往前开,车外的景色从郊区的荒凉彻底变成了市区的繁华。高楼大厦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余晖;马路上车水马龙,喇叭声此起彼伏;路边的咖啡馆里坐着人,笑着聊天,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江自知的目光紧紧盯着窗外,寻找着记忆里熟悉的路标——那家他小时候常去的书店,那个拐角处的花店,还有别墅区门口那棵大榕树。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踩了踩油门,车子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朝着江家别墅所在的方向平稳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