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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沙之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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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希爾的帶領下,沿著一條被風雕刻出來的細長沙脊前進。腳下的沙子因為混了礦粉,呈現深紅與淡金交錯的條紋,在陽光下像流動的火焰。烈風掠過耳邊,卻不再像邊界那樣刺痛,反而有種渾厚的韻律,彷彿在唱歌。
「小心腳下,這段沙子是活的。」希爾一邊走,一邊用手杖在前方點出路徑。沙粒隨著他的指尖微微震動,像順從的水流一樣讓開。我這才注意到他手杖末端綴著一枚晶砂吊飾,隨風旋轉時會發出低低的鈴聲。
「你剛才是怎麼做到的?」我問。
希爾回頭,眼角微彎:「沙行族與沙子同生。我能聽見沙裡的脈動,對它們說話,它們就會告訴我哪裡安全、哪裡危險。」
他頓了頓,又露出一點頑皮的笑容,「也能偶爾惡作劇。」
「惡作劇?」莉安好奇地歪著頭,尾巴輕輕一甩。
「比如——這樣。」希爾手指一彈,莉安腳下的沙面瞬間陷下一個小坑,讓她整個人往下一蹲,險些坐在沙裡。
「啊!」她驚叫一聲,抬頭瞪他,「別這樣嚇人啦!」
希爾哈哈大笑,連我都忍不住勾起嘴角。這聲笑在空曠的荒漠裡聽起來格外響亮,像是把一路上的緊繃氣氛都沖散了。
「第一次聽到你笑出聲。」莉安轉頭對我說,臉上還帶著微紅。
「這或許是個好兆頭。」我答,一邊掃描周圍地形,把希爾的動作記錄進自己的資料庫。
一路上,莉安趁空隙問希爾:「你剛才說自己是流浪者,那是什麼意思?你不屬於某個部落嗎?」
希爾的笑容淡了一點,視線投向遠方的沙丘線:「沙行族生活在地下的水脈之間,原本我們也有自己的聚落。但十年前,一場沙暴連同舊時代的機械守衛一起被捲出地表,摧毀了我們的棲地。我是少數倖存者之一,從那以後就在沙裡流浪,靠替別人引路、尋找靈砂為生。」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述說別人的故事,但風沙在他眼底映出一絲黯淡。
莉安聽了垂下耳朵,輕聲說:「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希爾搖頭,重新扯出笑容:「沒關係,說出來反而輕鬆些。而且——」他看著我們,「也許這趟旅程能讓我有個家。」
那一刻,風聲變得柔和了些,甚至有幾隻沙蜥蜴從沙丘縫隙裡探出頭來,好奇地盯著我們。莉安蹲下想去摸,卻被蜥蜴敏捷地鑽回沙裡。她噘起嘴巴:「哼,你們都不親近我。」
希爾笑著指了指她的尾巴:「也許是因為妳的氣味還是森林的,不是沙子的。」
「那我該怎麼辦?」
「多在沙裡滾兩圈就好。」
「才不要呢!」莉安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這樣的互動讓我覺得奇怪卻又溫暖——世界在我眼中總是資料、能量、演算法,但在這兩個活生生的人之間,卻有這樣自然的笑與氣味。我默默記錄下這一刻,卻發現心底出現一個空白欄位,標著「情感」,無法用任何數據填滿。
我們笑著前行的同時,希爾忽然臉色一變,舉起手示意停下。「別動,前面有陷沙。」
我立刻掃描,確實發現沙面下有微弱的金屬反應,像是舊時代的機械陷阱在沉睡。
「能繞過去嗎?」我問。
「可以,但得快。」希爾聲音低了下來,「這片陷沙不只會吞人,有時會喚醒守衛。」
莉安緊張地抓緊我的衣角,我反手覆在她手上:「別怕,跟著我。」
我們按照希爾的手勢小心移動,腳步像在沙面上跳舞,生怕驚擾了什麼。風聲裡,隱約有金屬齒輪慢慢轉動的聲音傳來,讓人背脊發涼。
好不容易繞過那片陷沙,三人同時鬆了一口氣。莉安拍著胸口:「嚇死我了……」
希爾看她那副樣子,微笑著遞過一袋沙果乾糧:「補點水分吧,這能止渴。」
莉安接過來,露出小小的笑容:「謝謝。」
我也拿了一顆,細細分析其中成分,同時在心裡更新「沙行族食物」的資料表。
風在我們周圍盤旋,帶來遠方沙丘的顫動聲。雖然危險未除,但我忽然覺得,這條路不再是孤單的。我聽見莉安與希爾的笑聲,聽見自己胸腔裡有個從未有過的節奏——那也許就是「同行」的聲音。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風把沙粒像細雨一樣打在臉上,刺得生疼。我們在一個稍平的沙脊上暫停,堆了一個淺淺的坐位,終於可以喘口氣。
「呼……這鬼地方比森林還磨人。」莉安甩掉肩上的細沙,故作誇張地在沙上倒了個身,引得我也笑了出來。希爾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地說:「近路比較短,你們別嫌。」
笑聲在空曠的荒原裡回蕩了幾秒,像是把路上的緊張沖淡了一點。莉安蹲下,捧起一把細沙在指間轉動:「這裡的沙粒不太一樣,太輕、太滑。」她皺了皺鼻子。
「妳以前都在森林,怎麼會懂沙?」我問。
她抬頭,尾巴微微甩動:「靈狐不只是住在樹裡,我們也學會跋涉。況且我跟著族裡長老聽過不少遠方的故事。」
我看向希爾,順口問:「你前面說你是沙行族,可不可以說說你是哪一支?你看起來不像是一直在一個地方長大的那種人。」
希爾笑得半眯起眼,語氣裡帶點曖昧:「族群太多,名字太長,不如等我們安全了再說。」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杖在地上劃過,細沙在他指端像被呼喚般緩緩流動,形成一道小小的沙紋。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和沙子的默契——不像是戲法,更多像是日復一日的習慣。
「好吧,等安全後再問。」我答,心裡卻又多了幾分好奇。
歡笑還沒消散太久,沙地忽然發出一陣低沉的共鳴,像是什麼東西在下面翻動。沙面微微隆起,細沙在我們腳邊一圈一圈地顫動。笑聲瞬間斷了,三個人都屏住呼吸。
「退到沙脊背面,別站在頂上!」希爾低聲命令,他的聲音裡不帶笑意。
我迅速跟著他的手勢移動,緊貼沙脊的陰影處蹲下,莉安緊抓我的手臂,指節發白。風在耳邊嗚咽,像是提醒我們什麼東西接近。
「這是什麼?」我壓低聲音問。
希爾的眼睛變得凝重:「沙下有機械遺骸。不是普通沙獸,會觸發守衛。」他指尖微微發亮,像在感應什麼。那一刻,他不再是剛才逗弄我的玩伴,而是一名經驗老到的引路人。
遠處,沙丘深處傳來金屬不規則撞擊聲,像是老舊齒輪在沉睡中無力翻轉。危機靠近的節奏明顯起來,我的意識端開始冷靜地拆解數據:陷阱可能觸發半機械守衛、陷沙會吞沒裸露的腳踝。任何失誤都會被放大十倍。
「繞路!」希爾示意一個方向,他的動作迅速而確定,我緊貼著他身後模仿步伐。沙子在我們腳下微響,像在數步,我把每一次踩踏都精準計算,盡量減少聲響和振動。莉安則用她的靈狐直覺,低聲提示我哪塊地表看起來比較穩。
我們像影子一樣繞過那片不穩的沙帶,身體緊貼地面,耳朵、眼睛和意識端一起工作。當最後一個齒輪聲在身後減弱時,我們三人都鬆了口氣。莉安把手放到胸前,吐出一口長氣:「嚇死我了。」
希爾從斗篷裡掏出幾塊乾果遞給我們:「補補血,別以為荒漠就只有沙塵,營養也得補。」他笑著,但眼神仍未完全放鬆。
我接過一塊,分析成分的同時也記下希爾的反應細節——習慣性的警戒、習慣性的補給,還有在危機過後迅速恢復那抹平靜笑容,這些都像印記一樣刻在我的資料庫裡。
沙風再次抱住我們,帶來更遠處的沙鳴。我看著同伴們的臉——莉安因為剛才的驚嚇而顯得脆弱,希爾則像是把過去的孤獨藏在笑容後頭——我心裡有一個聲音,想現在就問清楚他的出身,但直覺告訴我,早點揭開一個人的傷痕,未必是好事。
「等我們到目的地,或找到安全露營地後再說吧,」我低聲說。希爾看著我,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也許是被我尊重了他的節奏。
夜幕還沒完全降臨,沙丘邊的影子拉長,我們繼續行進。笑聲像殘存的暖流,偶爾在行走中被希爾的一句玩笑引出,也偶爾被遠處的機械聲打斷。沙之歌在耳畔低唱——歡愉與危險並存,而我與這兩個同伴,才剛開始學會怎麼在這首歌裡找到彼此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