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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光与冰的召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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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纳木措,越野车再次驶上蜿蜒攀升的公路。目标直指世界之巅的脚下——珠峰大本营。窗外的景色愈发苍凉雄浑,褐色的山体寸草不生,巨大的褶皱如同大地的伤疤,在低垂的云层下沉默地延伸。空气变得稀薄而清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针般的寒意。远处,连绵的雪峰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最高的那座,被浓重的云雾包裹着,只露出一个模糊、威严的轮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车内很安静。林小满大概是拍照拍累了,又或许是高原反应开始隐隐作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只是眉头微蹙着。阿哲依旧在刷手机,偶尔发出低低的嗤笑。路眠依旧紧贴着车窗,浅褐色的眼瞳望着窗外飞逝的、越来越接近雪线的荒芜景象。他的脸色比在纳木措时更白了一些,嘴唇的干裂似乎也更严重,但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仿佛要把这片极致的荒凉刻进眼底。
车子行驶到一个岔路口附近的小型补给点。几间低矮的藏式房屋,一个简陋的加油站,几家挂着“住宿”“餐饮”牌子的门面,构成了这片荒原中唯一的人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看着窗外的路眠,忽然轻轻动了动。他转过头,看向身旁闭着眼睛但显然没睡着的林小满,声音很轻,带着高原空气特有的干燥沙哑,像羽毛拂过:
“小满。”
林小满立刻睁开眼,眼神带着询问:“嗯?绵绵,怎么了?不舒服?”
路眠摇了摇头,浅褐色的眼瞳里映着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远处云雾缭绕的雪峰轮廓。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积攒勇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在冲锋衣的袖口里。然后,他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我们…今晚在这附近住下吧。”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几间简陋的藏式旅馆,“我想…看明天的‘日照金山’。”
“日照金山?”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疲惫一扫而空,“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来都来了,必须看!必须安排!”他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立刻坐直了身体,仿佛路眠这个提议点燃了他所有的热情,“没问题!绵绵!咱就住这儿!明早天不亮就起来蹲点!”
路眠看着林小满毫不掩饰的赞同和支持,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他微微点了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但那双浅褐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那是对某种极致之美的、近乎本能的、小心翼翼的渴望。
林小满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就意识到这车不是他们的。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带着一种极其不情愿的、公事公办的态度,身体前倾,隔着座椅靠背,对着前排的范云熙和阿哲,语气硬邦邦地说:“喂,两位。我朋友想看明天的日照金山,我们今晚就在这儿住下了。你们……自便。” 那“自便”两个字,刻意加重,充满了“最好别跟着我们”的潜台词。
阿哲闻言,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挑了挑眉,脸上又挂起那副玩味的笑容:“哟?日照金山?挺会挑啊小朋友。” 他目光又飘向路眠的后脑勺,带着探究,“这地方条件可不怎么样,能住人?”
林小满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没好气地呛回去:“关你屁事!我们乐意!绵绵想看我们就看!你们爱去哪去哪!” 他对范云熙和阿哲的敌意毫不掩饰,根源深深扎在之前新城网红街的那次冲突——范云熙那个所谓的朋友,走路不长眼狠狠撞了魂不守舍的路眠,路眠当时脸色煞白差点摔倒,而对方不仅没道歉还骂咧咧。林小满当时就跟对方吵了起来,范云熙虽然最后出面把人拉走了,但林小满把这笔账连本带利记在了范云熙头上,觉得他交友不慎,连带看他也极其不顺眼。至于阿哲,纯粹是林小满雷达里认定的“一路货色”。
面对林小满火药味十足的话,范云熙的反应却异常平静。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林小满,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们也没预定珠峰大本营的住宿。这里离得近,正好。”
他甚至连“我们也住下”这样的话都没明说,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原因,却直接决定了结果。说完,他便打着方向盘,将车子稳稳地驶进了补给点唯一一家看起来稍大些的藏式旅馆院子。
林小满被这平静的“自说自话”噎了一下,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能对着范云熙的后脑勺狠狠瞪了一眼,低声骂了句:“靠!脸皮真厚!” 他转头看向路眠,带着安抚和保证的语气,“绵绵别担心,晚上我跟你一间,保证没人烦你!”
路眠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推开车门,高原冰冷干燥的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他拉高了冲锋衣的拉链,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映着荒凉山色的浅褐色眼睛。
旅馆的条件确实简陋。所谓的“标间”其实就是两张大通铺,中间用一道薄薄的布帘象征性地隔开。房间不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酥油和尘土混合的气味。墙壁斑驳,窗户关不严实,冷风丝丝缕缕地往里钻。
林小满一看这环境,立刻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拉着路眠占据了靠里、离门远、相对避风的那张通铺。他把自己的背包重重地扔在铺位上,像划地盘一样,然后挑衅似的看向随后进来的范云熙和阿哲。
阿哲皱着鼻子打量着房间,一脸嫌弃:“啧,这地方……云熙哥,要不我们……”
“将就一晚。”范云熙打断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他放下自己的背包,很自然地走向靠门、更冷风的那张通铺。他脱下厚重的冲锋衣,露出里面深色的羊毛衫,身形挺拔。他没有理会林小满充满敌意的目光,也没有刻意去看路眠,只是动作利落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便携的烧水壶和几包茶叶,走向房间角落那张落满灰尘的小桌子。
“有热水壶,喝点热的。”他背对着几人,声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通知。
林小满哼了一声,没接茬,自顾自从自己包里掏出保温杯:“绵绵,喝我的热水,刚在车上灌满的。”他拧开盖子,递给路眠。
路眠接过温热的杯子,小口啜饮着。热水下肚,驱散了一些寒意。他坐在通铺边缘,身体微微蜷缩着,目光落在自己磨旧的登山鞋鞋尖上。房间里气氛有些凝滞,只有范云熙烧水时壶底加热盘发出的轻微嗡鸣,以及窗外呼啸不止的寒风。
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将远处的雪峰彻底吞没。气温急剧下降,简陋的房间里寒意更甚。
路眠裹紧了自己的薄羽绒服,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发抖。林小满也冻得搓手跺脚,低声抱怨着:“靠,这鬼地方,晚上怎么熬……”
就在这时,一个东西被轻轻放在路眠和林小满所在通铺旁边的、那张充当床头柜的破旧小木桌上。
是一个全新的、未拆封的暖宝宝贴。包装袋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浅粉色光。
路眠和林小满同时抬头。
范云熙已经转身走回了自己那边的通铺,正背对着他们整理睡袋,仿佛刚才放下东西的不是他。他高大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沉默。
阿哲瞥了一眼那暖宝宝,又看看范云熙的背影,撇了撇嘴,没说话。
林小满盯着那包暖宝宝,眼神复杂。他当然知道这是给谁的,也知道是谁放的。他本能地想拒绝,想把这“嗟来之食”扔回去,但看到身边路眠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和微微发抖的肩膀,那句硬气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别过脸,粗声粗气地对路眠说:“绵绵,冷就贴上!别客气!”
路眠的目光落在那包粉色的暖宝宝上,浅褐色的眼瞳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冰凉的手指,拿起那包暖宝宝。塑料包装在指尖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撕开包装,取出一片,默默地隔着衣服贴在了自己冰凉的腹部。一股持续的、温和的热量缓缓渗透进来,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他依旧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窗外,高原的寒风猛烈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预告着黎明前最深的寒冷,也仿佛在呼唤着那即将破云而出的、金色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