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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无声坍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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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角咖啡店那杯拿铁的微温，像一层薄薄的糖霜，短暂地覆盖在路眠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之上。回家的路上，新城的霓虹在湿冷的冬夜里晕开模糊的光团，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粒刮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他将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羽绒服口袋里的药瓶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晃动声。
推开家门，暖气和食物的香气混合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母亲正从厨房端出一盘刚炒好的青菜，看到路眠回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容：“眠眠回来啦？外面冷吧？正好吃饭！你姐今天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眼神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路眠的脸色。
“嗯。”路眠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闷在围巾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他脱下厚重的外套，挂在玄关的衣架上，动作有些迟缓。
姐姐路雨也从自己房间走了出来，颈间那道长长的疤痕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她左手依旧有些僵硬地垂着，但脸上笑容温柔：“小眠，快洗手吃饭，汤还热着呢。”她习惯性地想用右手去拍路眠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似乎怕这个动作会惊扰到他。
路眠的目光在那道疤痕上飞快地掠过，像被烫到般迅速移开。浅褐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疲惫。他点了点头，沉默地走向洗手间。
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手指，寒意刺骨。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眼下浓重的青影，浅褐色的眼睛像蒙着灰尘的玻璃珠，空洞地映着洗手间惨白的灯光。姐姐路雨关切的声音、母亲刻意的轻快、桌上饭菜的香气……这一切构成的家庭暖意，此刻却像一层无形的薄膜，将他隔绝在外，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他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珠溅在冰冷的瓷砖上，留下深色的斑点。
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母亲不停地给路眠夹菜，排骨堆满了他的碗。“多吃点，你看你瘦的！西藏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遭老罪了！以后可不敢再去了……”她絮叨着，带着后怕。
路雨用右手灵活地夹着菜，颈间的疤痕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在灯光下起伏。她微笑着附和母亲：“是啊小眠，在家好好养着。工作什么的先别急，身体要紧。”她的左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路眠低着头，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糖醋排骨酸甜的酱汁裹着米饭，味道很好。莲藕排骨汤热气腾腾，香气浓郁。这些都是他“爱吃的”。可是，味蕾仿佛失灵了。食物在嘴里如同嚼蜡，吞咽下去时，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湿冷的棉花，带着一种生理性的反胃感。他强迫自己咀嚼，吞咽。每一次动作都耗费着他所剩无几的力气。
“眠眠，怎么不吃排骨？不合胃口吗？”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路眠动作一顿。他抬起筷子，夹起一块油亮的排骨，机械地送进嘴里。甜腻的酱汁、软烂的肉质……胃里一阵翻搅。他强忍着不适咽下去，摇了摇头，声音低哑：“…没有。”
“那就好，多吃点！你看你姐，今天忙活一下午呢！”母亲松了口气，又给路雨夹了块排骨。
路雨笑着道谢，颈间的疤痕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拉伸了一下。她看向路眠，眼神温柔：“小眠，明天想吃什么？姐给你做。”
毫无预兆地，一股冰冷的、巨大的、完全无法抗拒的绝望感，如同深海巨兽的触手，猛地从路眠心底那片被压抑的冰层下探出，瞬间将他死死缠紧！
“啪嗒。”
路眠手中的筷子掉落在碗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整个人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餐桌上的声音——母亲的絮叨、姐姐温柔的询问、碗筷轻微的碰撞声——瞬间被拉远、扭曲，变成一种模糊的、令人烦躁的噪音背景。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变形。母亲和姐姐关切的脸在视野里扭曲、模糊，只剩下她们开合的嘴唇和路雨颈上那道刺目的、不断晃动的疤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擂动，像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剧烈的钝痛，挤压着肺部残存的空气。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他猛地张开嘴，却像离水的鱼，只能徒劳地吸入冰冷的空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冻得他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指尖麻痹，失去知觉。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咽下的食物混合着酸液猛烈地向上冲涌！
“眠眠？！”
“小眠你怎么了？！”
母亲和路雨惊恐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
路眠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双手死死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布料在指下扭曲变形。
“别…别过来…”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恐惧和抗拒，完全不是平时那软糯微哑的调子，更像野兽垂死的呜咽。浅褐色的眼瞳里充满了血丝，瞳孔涣散，空洞地瞪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冰冷的脸颊疯狂滚落，瞬间濡湿了衣襟。那不是伤心的哭泣，更像是一种身体完全失控的、绝望的生理反应。
“眠眠！你别吓妈妈！”母亲吓得脸色煞白，想上前抱住他，却又被他眼中那种近乎癫狂的抗拒和恐惧钉在原地，手足无措。
“小眠！深呼吸！看着我！深呼吸！”路雨焦急地喊着，试图用声音引导，她那只完好的右手伸向路眠，却又因为弟弟激烈的反应而不敢触碰。
路眠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碎裂！巨大的、无名的绝望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肺部被无形的巨石压住，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更深沉的窒息！胃部痉挛抽搐，他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将胃里所有未消化的食物连同酸涩的胆汁一起，猛烈地呕吐出来！秽物溅在冰冷的地砖上，狼藉一片。
呕吐之后，是更加剧烈的颤抖和窒息般的抽噎。他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彻底击垮的、濒死的小兽。双手依旧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和窒息般的抽气声，伴随着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泪水混合着冷汗，濡湿了他额前的浅栗色碎发和膝盖的布料。
绝望。纯粹的、无边无际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碾碎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浸透了他意识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原因，没有预兆，甚至没有具体的指向。它就这么蛮横地、不讲道理地降临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将他冻僵、掩埋。
母亲和路雨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的崩溃吓傻了，僵在原地，看着蜷缩在地板上剧烈颤抖、无声崩溃的儿子/弟弟，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和无措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们的心脏。
客厅里，只剩下路眠破碎的、窒息的呜咽声，身体撞击地面的轻微闷响，以及那令人心碎的、无法停止的剧烈颤抖。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蜷缩的、剧烈抖动的身体上，投下一片绝望而孤寂的阴影。餐桌上，那碗堆满了排骨的米饭，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像一个残酷而无声的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