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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次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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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余初声还是去年春节,在涑南老家。
彼时的颂词还只是非著名游戏公司风扬文化的签约艺人,一个出道七年、兢兢业业的一百零八线小糊咖。
代表作有不知名通告节目若干、群演作品若干和选秀节目海选淘汰经历一次,十级“背景板”艺术家,属于是导演拍不着,狗仔懒得拍。只能靠公司两千块一个月的底薪和免费的宿舍,在北城演艺圈的最底层苟活。
因此,此人每年最期待但也最不想面对的事情就是回家过年。
毕竟,同龄人有的早已考公上岸,有的已经结婚生子,同辈中只有他一个人顶着一头黄毛,在北城像冬天的破塑料袋一样飘来飘去,逢年过节都是下一代受教育时不务正业的反面典型
——今年,也不例外。
从年三十开始,颂词已经接受了来自爷爷奶奶和叔伯姑舅姨的多轮思想政治教育,从他顶着一头非主流黄毛,说到他瘦得像花果山的猴子,从他不务正业说到二十好几还没成家立业,好像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毛病。
颂词虽然在意,但还想趁着年轻再拼几年,所以只能装作听不懂。
好在他妈妈开明,总是呵呵笑着帮他打圆场,然后不忘拿出他前阵子一轮游的选秀初舞台给亲戚朋友们当乐子看。
颂词想起那个因四肢不协调被节目组做成宣传切片的初舞台,只能绝望地捂住脑袋——如果面前有个地洞,他肯定麻溜儿钻进去。
思想教育课从初一上到初六,终于熬到初七,好为人师的亲戚们都上班去了。
耳根子清静了不到半天,妹妹颂诗就吵着晚上要吃韭菜饺子,家中酱油库存告罄,他从老妈那里领到了新年第一份工作——出门打酱油。
商户们刚刚结束春节假期重新营业,街上嘈嘈杂杂,敲锣打鼓的,相互串门子的,小孩们玩闹的,时不时还会响起一阵鞭炮声。
颂词在大城市待惯了,不太习惯小县城的热闹,他平静地扫过陈旧而熟悉的街景,拉了拉羽绒服的拉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土路上,一边从兜里掏手套,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嗯,回涑南了,刚回来没几天。”
电话那一头的人热情的紧,丝毫没感受到颂词的心不在焉。
颂词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嘴边呼出几团白色的雾气:“没干嘛,打酱油呢。”
“没跟你开玩笑,我妈包饺子没酱油了,颂诗那小丫头一放假就长床上了,动都不带动的,非让我出来买。”
“嗐,都挺好的,赚得够吃的,还那样,穷得叮当响。”
“想从电视上看到我?也行,我抓紧收拾收拾今晚就去抢银行,咱们明早社会新闻上见。”
“同学聚会?明天我有事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我明天真有事儿,颂诗给我约了拍照,好像叫什么朝露影楼还是影社……”
话还没说完,突然身边传来“嘭”的一声,吓了颂词一跳。
他反手捏住手机,转头看了一眼,是几个穿着羽绒服和雪地靴的小孩儿在放炮仗,炮的纸皮外壳炸得到处都是。
颂词家住的这一片儿是县城和乡镇交界的三不管地带,这两年修路和扩建都没规划进去,住户租户都是老辈子,没那么多规矩,城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鞭炮随便放,每年过年这条小土路都会被炸得宛如交战现场。
他不想被调皮孩子的炮仗波及,更不想错过晚上的韭菜饺子。于是贴着墙边快走了几步:“都这么多年了,十里街这边也没翻新,跟我上学那会儿没什么分别,买个酱油还得走出去二里地……”
小孩叽里呱啦地乱叫,颂词跟电话那头的王川抱怨了两句,在走过最后一个小孩的瞬间,他终于把最后一个手指头塞进了手套里。
紧接着“噼啪噼啪”几声,似乎是塑料打火机点燃了引线,不知道是谁把什么东西往颂词的方向丢过来,小孩子们就捂着耳朵“呼啦”一阵往反方向跑远了。
东西不大,冒着一点火光。
颂词心道不妙:刚才扔过来的好像是一个炮仗。
扔哪里去了?
他下意识向脚底看,地上有一层薄薄的雪,混着泥土和零星的纸灰碎屑,但是不见炮仗的影子。
火药味很浓,萦绕在鼻尖,很近的距离,伴随着化纤燃烧的味道。
颂词心里一惊,仔细闻了闻,引线烧着的味道好像就在自己身上,越来越浓。
“有小孩扔炮仗炸我,先不跟你说了。”他迅速地抬脚查看了一下自己周围,不见炮仗的踪影。
又摘了手套把自己浑身上下都翻了一遍,一无所获,一时间,他脸色都白了几分。
到底扔哪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脑子突然宕机,拔腿就要跑。
他的脚才迈出去一步,被人从身后揪住领子狠狠地卡了一下,这一下把他魂儿卡出去一半,脚迈出去了,人还钉在原地。
他捂着脖子看向身后,居然是一个穿黑衣服的陌生人拉住了他的羽绒服帽子。
那人冷着一张脸,却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颂词挣了两下,没挣开:“你干什么?”
你扯我帽子干什么!?
“你谁啊,撒手!”
对方没言语,上前一步,动作非常迅速地拉开了颂词的羽绒服拉链,然后一掌拍在他后背上,把他推了一个趔趄。那人扯着帽子没松手,居然就这么把羽绒服从他身上给剥了下来。
涑南的冬天干冷,寒气彻骨。
颂词没了羽绒服被冻得直哆嗦,正要发作,就见那人面无表情地大手一挥,丢垃圾一样把羽绒服丢向远处雪地,衣服在半空中啪的一声炸开,洁白的鹅毛飘了出来,炸碎的布片在半空中晃悠了两下,最终缓缓落进了炮仗的碎屑里。
——这下真的变成垃圾了。
颂词呆在原地。
价值400块的羽绒服就这么宣告报废。
这都是谁家的倒霉孩子?
怎么能乱扔烟花爆竹!
愤怒之下,颂词转身想去抓那几个往他身上丢炮仗的孩子,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那群小屁孩早不知道跑哪里疯玩去了。
颂词欲哭无泪,走到雪地里把炸开花的羽绒服捡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别的地方都还好,只有帽子一处有个拳头大的洞,摸了摸自己黄色的脑袋:“原来丢进我帽子里了,怪不得找不到。”
他把羽绒服抱在怀里,哭丧着脸向这位路过的好心人道了谢:“多谢,不然我真要被炸开花了。”
对方比颂词高,一身黑,皮肤是病态的苍白,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眼睛澄净如泉,透着浅浅的疏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长成这样,不出道可惜了,颂词下意识地想。
对方的嘴角幅度很小地弯了弯:“你挺适合演傻子的。”
“哈?”颂词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你礼貌吗?
他还想再说什么,那人已经背着相机转身上了停在路边的摩托车。
发动机“嗡”的一声,摩托车扬长而去,留下一堆呛人的尾气。
真是个没礼貌的怪人。
只穿了一件薄毛衣的颂词在寒风中打了两个喷嚏,看了一眼手机,回了颂诗的未接来电,电话那头的颂诗咆哮道:“几点啦,我跟老妈等的花儿都谢了,打个酱油为什么那么久,饺子危,速归!”
那晚回去,颂词做梦都是某人那个轻蔑地笑,还有那句“你挺适合演傻子的”。
你才适合演傻子呢。
你们全家都适合演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