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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美术社的新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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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从实验楼的窗缝里钻进来时,江叙正捏着炭笔,在画纸边缘反复蹭出一道模糊的线条。
美术社的活动室在三楼最角落,推门就是半面墙的画板,颜料管挤在木架上,青的紫的蹭出斑驳的印子,空气里飘着松节油和铅笔灰混在一起的味道——比陆家客厅的香薰淡,却没那么让人发闷。江叙是昨天找班主任填的申请表,理由写的“兴趣爱好”,其实不过是想找个地方躲躲。
自从陆时衍把苏晓领进门,家里的空气就变得扎人。早餐时陆时衍会自然地给苏晓递牛奶,放学路上两人并肩走在前面,影子叠在一起,江叙跟在后面半步远,连勾住陆时衍袖口的勇气都没了。昨晚他甚至故意磨蹭到自习课快结束才回家,推开门就听见客厅里陆时衍的笑,苏晓坐在沙发上,手里翻着的正是他前几天落在茶几上的漫画——那是陆时衍答应陪他一起看的,现在却成了别人的消遣。
江叙把画板支在靠窗的位置,这里背对着门口,能看见楼下香樟林的顶,风一吹,叶子晃得人眼晕。他从书包里翻出素描本,指尖刚碰到纸页,就下意识地捏紧了炭笔。画什么呢?他盯着空白的纸,脑子里却先跳出陆时衍的样子——上周六下午,陆时衍坐在书桌前刷题,阳光斜斜落在他侧脸上,额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骨,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比蝉鸣还让人安心。
他没敢画得太清楚,只轻轻勾出下颌线的弧度,从耳尖到下巴,线条要软一点,像陆时衍笑起来时微微扬起的样子;再往下画脖颈,陆时衍打球时会把校服领子拉开一点,能看见一点淡青色的血管——江叙顿了顿,炭笔在纸上顿出个小墨点,他赶紧用指腹蹭了蹭,却越蹭越脏。
其实他根本没学过素描,以前跟着陆时衍路过文具店,买过一盒彩铅,也只敢在草稿本背面画陆时衍的球鞋、陆时衍的笔袋,画完就赶紧揉成纸团扔掉。现在握着炭笔,手都在抖,明明脑子里把陆时衍的侧影记得那么清,落在纸上却总不对——这里的下颌该再圆一点,那里的眉骨该再挺一点,就像陆时衍总揉他头发时说的“小叙你画画跟鬼画符似的”,原来真的很丑。
江叙盯着那道歪歪扭扭的侧影,喉结滚了滚。炭笔在指尖转了半圈,他想把画纸撕下来,又舍不得——这是他第一次敢把陆时衍画得这么明显,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也像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偷偷摊开了一角。他低着头,指腹反复蹭着画纸上的墨点,直到指节都染黑了,也没注意到门口传来的轻响。
“这里还有位置吗?”
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雨,江叙猛地抬头,炭笔“嗒”地敲在画板上。门口站着个男生,比他高一点,穿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旧旧的帆布包,拉链上挂着个褪色的橡皮挂件。男生手里抱着画板,见江叙看过来,没再往前走,只指了指他旁边空着的位置,又问了一遍:“没人吧?”
江叙赶紧摇头,手忙脚乱地把散在椅子上的书包往旁边挪了挪。男生说了声“谢谢”,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把画板支好,又从帆布包里掏出素描本、橡皮、削好的铅笔——东西摆得整整齐齐,连橡皮都放在铅笔的右边,跟陆时衍收拾书桌的习惯有点像,却没那么张扬,安安静静的,像窗边那盆没人管的多肉。
江叙没敢再看他,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修改那幅画。可炭笔刚碰到纸,就感觉旁边的人看了他一眼——不是那种探究的、让人发慌的打量,很轻,像风扫过头发,没等他紧张,那道目光就移开了。他偷偷用余光瞥过去,男生正低头削铅笔,侧脸很淡,睫毛很长,垂着眼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跟陆时衍的阳光外放不一样,这个人身上带着种温温的静,像刚晾好的白衬衫,软乎乎的,不扎人。
江叙定了定神,重新攥紧炭笔。他想把陆时衍的耳朵画得再清楚点——陆时衍的耳垂有点厚,上次他感冒发烧,黏着陆时衍讲故事,不小心咬到过一次,陆时衍笑着敲他脑袋说“小叙你属狗的”。想到这儿,他嘴角刚要扬起来,笔尖却没稳住,在画纸下方蹭出一道长长的墨痕,横亘在那道侧影的衣领处,像道划开的口子。
“糟了……”江叙低低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找橡皮——他早上走得急,把橡皮落在教室抽屉里了。指腹反复蹭着那道墨痕,越蹭越黑,连带着旁边的下颌线都花了,好好的一幅画,瞬间变得乱七八糟。他盯着那团脏污,突然就鼻子发酸——就像他和陆时衍的关系,明明以前那么近,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糟?连画一幅他的侧影,都画得这么狼狈。
他攥着炭笔,指节泛白,眼眶有点发热,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直到一块方方正正的橡皮递到他眼前,他才猛地回神。
是旁边的男生。
男生没看他,还保持着低头削铅笔的姿势,只把手里的橡皮轻轻往前递了递,橡皮是普通的白色,边角有点磨圆了,上面还印着半块模糊的卡通图案——像是被人用了很久,却收拾得很干净。他没说话,也没问江叙怎么了,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递着,既没戳破他盯着一幅侧影发呆的样子,也没追问那道墨痕是怎么弄的。
江叙愣了两秒,才伸手接过来。橡皮的温度有点凉,触到指尖时,他突然就松了口气——像刚才攥得发紧的心脏,被这一下轻轻托住了。他捏着橡皮,没立刻用,先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有点哑。
男生这才抬眼看了他一下,眼里没什么情绪,却很软,像浸了温水。他没应声,只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转回头,继续削他的铅笔——动作很慢,刀刃划过木杆,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风声混在一起,一点都不吵。
江叙捏着那块橡皮,低头看向画纸。刚才那道扎眼的墨痕还在,可手里的橡皮凉丝丝的,让他没那么慌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橡皮蹭着那道墨痕,动作很轻,怕把画纸蹭破。橡皮擦过纸页的声音很轻,旁边男生削铅笔的声音也很轻,活动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偶尔吹进来,带着桂花香,落在画纸上。
他慢慢蹭掉那道墨痕,又重新拿起炭笔,这次没再急着画下颌线,先轻轻勾了个模糊的轮廓——还是陆时衍的侧影,却比刚才柔和了点。画到耳尖时,他想起刚才男生递橡皮的样子,指尖顿了顿,没再像刚才那样紧张。
“我叫陈默。”
旁边的男生突然开口,声音还是很轻。江叙抬头,看见陈默正把削好的铅笔摆进笔袋,没看他,像是随口提起似的。
江叙愣了愣,赶紧说:“我叫江叙。”
“嗯。”陈默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江叙捏着炭笔,心里却没那么闷了。他低头继续画,这次没再发呆,也没再手抖。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画纸上,把那道侧影的线条染得暖乎乎的。旁边的陈默偶尔会换一支铅笔,偶尔会用橡皮修改自己的画,却从不再看他的画纸,也从不再问一句话——就像知道他藏在画里的秘密,却故意转过身,给了他一个安安静静的角落。
江叙擦了擦指尖的炭灰,捏了捏手里的橡皮——橡皮上还留着陈默指尖的温度,不烫,却很暖。他看着画纸上渐渐清晰的侧影,突然觉得,这个飘着松节油味道的活动室,好像真的能让他躲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