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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打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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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楼梯二楼处,萧婵啾傲然而立。她穿着一身笔挺的浅蓝色单排扣西装外套过膝直筒裙,帽檐下是一张冷若冰霜的俏脸,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下方混乱的人群。
高举着的手枪冒着烟。
“全部人!原地站住!出去排队!” 她的声音清冷、高亢,清晰地压过了残余的嘈杂,用手帕擦拭手枪“再有冲击办公区、攻击警务人员者,不要怪这枪没眼!”
她突如其来的开枪震慑住了大部分市民。
人群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忌惮,向后缩退甚至跑出。
苏风驹身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衫,梳着传统发髻的老妇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到了。
她本就因拥挤和惊恐而面色灰白,现在更是浑身剧烈颤抖,
手死死抓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的喘息,眼睛瞪得极大,想要求助却不知找谁。
她踉跄着向后倒去,撞翻了旁边一个被踩扁的菜篮子,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蜷缩抽搐。
“阿婆!你怎么了?” 旁边有人惊叫,但无人敢上前,生怕被误认为的第一凶手。
“她看起来是发病了,麻烦让出了空位给她喘息的空间!”苏风驹伸手扶着老妇人。
人群陆续的往外扩,想要给这里腾出一个空间。
“我再说一次,”萧婵啾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威严,“所有人,原地站住。排队!按顺序离开!再有推搡踩踏者,”她顿了顿,目光冰冷地扫过噤若寒蝉的人群,“别怪我们!”
四周的人群不敢再动。
这时银行的大门处传来一阵声响。
几辆画着红十字、由福特卡车改装的简陋救护车艰难地停在门口,穿着白色罩衣的急救员和担架挤了进来。
人群依旧拥挤,甚至因为萧婵啾的话和警察的驱赶更加慌乱了!
老妇人抽搐的身体旁猛地停住。他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老妇人的手腕探查脉搏,目光如燃烧的火焰,要一把火把萧婵啾烧死在十字架上。
在苏风驹眼中,萧婵啾的枪是导致老妇人心脏病发的直接诱因。
而她的冰冷、置身事外、只关注银行“秩序”的姿态,与脚下正在消逝的卑微生命形成了令人发指的对比。他想起了在医院楼顶一跃而下的华笙舒,想起了殖民体系下普通人的命如草芥,想起了这位金融界的新贵代表的正是那个冰冷、只认金钱和规则的“上流”世界!
“让开!” 苏风驹对试图阻拦他的巡捕低吼,声音嘶哑。
他拨开人群,冲向楼梯平台上的萧婵啾!
萧婵啾也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谴责和怒火。
她眉头紧锁,握枪的手下意识抬起,厉声警告:“站住!无关人员立刻退出去!这里是银行重地!”
“你!” 苏风驹的声音因愤怒和奔跑而颤抖,却异常响亮,“你的枪!吓死了她!” 他指着地上气息奄奄的老妇,又指向萧婵啾手中的枪,“这里不是你开枪的理由!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银行的破门烂窗比一条命还值钱吗?!”
他一步跨上两级台阶,右手带着全身的力气和极致的愤怒,高高扬起!
“啪——”
在所有人——银行幸存的英籍高管、华人职员、增援的巡捕、尚未散去的民众——震惊的目光中,苏风驹打了萧婵啾!一个穿着半旧西装的穷酸医生!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狠狠地掴在了萧婵啾脸上!
力量之大,让萧婵啾整个头猛地向右甩去。
精心盘好的发髻被打散,几缕发丝狼狈地垂落。她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刺目的红肿指印,嘴角破裂,渗出血丝。她手中的手枪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台阶上。她整个人被打得向后踉跄,重重撞在楼梯冰冷的铁艺扶手上才勉强稳住,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剧痛和难以置信的屈辱。
苏风驹胸膛剧烈起伏,右手因用力过猛而微微颤抖。他站在比萧婵啾低一级的台阶上,却像审判者般仰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或后悔,只有燃烧的愤怒和对她漠视生命的极致鄙夷。他指着地上老妇人失去生息的身体,声音沙哑却字字如刀,响彻全场:“人命在你眼中到底算什么?”
一个秃顶、大腹便便的英籍银行高管从二楼的栏杆后探出头,脸色铁青,挥舞着拳头用英语咆哮:“Insolent coolie! Savage! Arrest that bloody Chinese doctor NOW! Throw him in Victoria Gaol!”(“无礼的苦力!野蛮人!立刻逮捕那个该死的中国医生!把他扔进维多利亚监狱!”)
巡捕身手矫捷地扑向苏风驹。
“苏医生!”两个年轻护士认出了苏风驹,想要冲上来保护他,却被巡捕粗暴地推开或按住。
萧婵啾没有去擦嘴角的血,她捂着自己火辣辣、迅速肿起的左脸,缓缓地、一点点地站直身体。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部分视线。
她没有看地上的老妇人,也没有看咆哮的上司,只是盯着苏风驹。
她慢慢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枪,紧紧握在手中。
苏风驹这一举动无意是给了地下市民一种鼓舞。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看向苏风驹的目光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同情、甚至隐隐的敬佩,而看向萧婵啾的目光则充满了恐惧、怨恨和更深的疏离。
那句“苦力”的侮辱性称呼,也深深刺痛了许多在场华人的心。
傍晚。
那三个闹剧的引导者从银行出来后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三井奇数屋茶室。
他们三个人都衣着都破烂不堪,衬衫上沾满了灰尘和汗渍,裤子上还留着几道明显的划痕。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汗臭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远远就能闻到。
味太一郎忍不住用手帕捂住了鼻子,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三个人。
“一郎君,这......”三人中为首的瘸腿男拿出枪来的枪来的残页请示。
味太一郎欣喜的接过,迅速翻看了几页,脸色狰狞起来。
“八嘎!”味太一郎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震得文件都撒了,“一群饭桶,这都能抢错!!”
“一郎....”
“中文,日文,英语,你们总有一个该认识!”大佐把残页举到他们三眼前“看看清楚写的什么!”
[FOREIGN EXCHANGE PERMIT
THE HONG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 LTD.
Established 1865 ? Head Office: Hong Kong.......]
“这.....我们......”三个人鞠着背没敢起来。
“给我挖地三尺都要给我东西给找出来!”味太一郎捏紧手中的单人照片,照片中的女人鹅蛋脸,杏仁眼,柳叶弯眉,唇形是当下最时兴的心形唇,她端坐在一张西式雕花靠背椅上,姿态端庄,双手自然地交叠于膝上。
三人连忙点头哈腰,连声应道:“是,是,一郎君,我们这就去办。”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满是慌乱与无奈。
瘸腿男率先转身,脚步匆匆却又踉跄,其他两人紧随其后,慌不择路地冲出了茶室。
他将那张照片重重地拍在桌上。
五日后,一封信飘洋过抵达广州。
广州的冬日,湿冷入骨,即使是在大院的堂屋里,点燃了炭火也难以驱散寒意。
萧婵啾的生母,刘氏,坐在炭火盆边,望着天井那摆放的一株叶子落尽的玉兰,怔怔出神。
老爷临走前告诉过她,外面兵荒马乱的这屋要有人守着,找外人不安心。
只要在那边安稳了就会接她过去。这一等便就是好几年。
老爷他们一走佣人们纷纷用战乱要到乡下躲难为借口搪塞不来。
渐渐地这大院只剩下老奶妈和她。
老奶妈在这家里很久了,几乎与这个家融为一体,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也深知这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夫人,有您的信。”贴身的老奶妈脚步轻缓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泛黄的信封,脸上带着一丝喜悦,“是从港城来的,看这邮戳,路上走了五日。”
虽然年岁已高,但她的双手依旧灵巧,做事也一丝不苟,总能在最细微处照顾到刘氏的感受。每日清晨,她都会亲自烧一壶热水,为刘氏泡上一杯温热的茶,再轻声唤醒她开始新一天的等待。
“港城?”刘氏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封信。
这信封的质感和字迹,与平日女儿寄来的不同!!
她颤抖的手拆开信封,熟悉的字体和落款处的图印,让她心头跳动。
看完信她眼中久久打转的泪水流出。
“夫人,这.....”老奶妈吃了一惊,心想:這信怎么看的夫人又哭又笑的?
“老爷.....老爷叫我去那边了!”刘氏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她眼眶依旧湿润,浮现出久违的光彩。
她这几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老爷没有忘记她。
“备车,不,不用备车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她说着,转身朝内室走去,脚步竟比平日轻快许多。
“夫人,您这是要……”老奶妈跟在后面,满脸疑惑与担忧,“这外面兵荒马乱的,路上可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