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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湿漉漉的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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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海安几乎是咬着牙把周雯那身沾满酒气的衣服剥下来的。好友不省人事地瘫软着,嘴里还在含糊地嘟囔:“没…没喝多少……”
“信你才有鬼。”谢海安低声抱怨,洁癖让他指尖都在发僵。他从衣柜底层翻出几件自己没怎么穿过的柔软睡衣,费力地将周雯架起来,挪向浴室。就在他试图把周雯扶稳时,对方喉咙里发出一声不适的呜咽,随即,温热的、带着酸腐气味的呕吐物猛地涌了出来,溅了谢海安一身。
瞬间的触感和气味让谢海安脑子里的某根弦“啪”地断了。
“周!!雯!!你滚啊!!”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崩溃的低吼,所有的耐心消耗殆尽。他粗暴地将周雯塞进浴缸,抓起花洒,先是对着自己身上被玷污的地方猛冲,水流冰冷激得他一阵哆嗦。接着,他调转水流,毫不留情地对着周雯的脸冲洗,一遍又一遍,用力得仿佛要洗掉今晚所有的不堪和烦躁,直到周雯那张脸被搓磨得发红,几乎要“焕发光泽”才罢休。
这粗暴的清洗让周雯的酒意醒了大半,他呛咳着,狼狈又愤怒地挥开谢海安的手:“谢海安!你他妈干嘛!”
谢海安关掉水,看着周雯的狼狈相,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给你洗澡。”
“谁家好人帮人洗澡是想把人家皮给洗脱一层啊!”周雯气得声音发颤。
“我又不是好人。”谢海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厌恶的疲惫和自嘲。他想起凌晨时分,哥哥坐在客厅烟雾里的侧影,那份沉重的寂静比周雯的呕吐物更让他窒息。
周雯被他这话噎住,看了他几秒,终究没再说什么,默默接过睡衣套上,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浴室。
空间里终于只剩下自己。谢海安脱掉湿透的衣物,重新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洗不净心里的烦闷。哥哥到底怎么了?昨晚他讲解物理题时,手指还是温热的,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是专注落在自己身上的。不过隔了一夜,那份微弱的暖意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吞噬了,只剩下客厅里那挥之不去的烟味和令人心慌的沉默。是因为工作吗?还是……
“啊!!”走神间,水温骤然升高,滚烫的水柱猛地浇在胸膛敏感的皮肤上,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瞬间弹开,痛呼出声。他摸着迅速泛红的皮肤,倒吸着凉气,“嘶……”
几乎是同时,浴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周雯,谢海安忍着痛,带着点抱怨和熟稔的依赖,头也没回地开口:“周雯,帮我去冰箱拿点冰,我被烫伤了。”
门外没有回应。
只有水流声持续地响着,衬得那片刻的寂静格外突兀和漫长。
几秒钟后,就在谢海安疑惑地想要转头时,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水声,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混乱的心湖——
“……是我。”
是纪深庭。
谢海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胸膛上火辣辣的疼痛变得麻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跳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哥哥……他一直在外面?他听到了多少?听到了他和周雯的吵闹,听到了他那些不成样子的抱怨和自嘲?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他猛地关掉花洒,浴室里陡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瓷砖上,发出清晰而令人心慌的“滴答”声。
“哥……”他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浓重的水汽,几乎不成调,“我……我没事了。”
门外的纪深庭没有回应。
那沉默仿佛有了千钧重量,透过磨砂玻璃门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呼吸上。他几乎能勾勒出哥哥此刻的样子——定是微微蹙着眉,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是惯常的审视?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他不敢深究的失望?就像父母无数次争吵后,投向他的那种,混合着疲惫与疏离的眼神。
他手忙脚乱地抓过浴巾,胡乱裹住自己,动作仓促得差点绊倒。心脏在肋骨后面剧烈地冲撞,带着一种近乎罪恶感的慌乱。他怕哥哥追问周雯为何深夜在此,怕哥哥看穿安溪酒吧那个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更怕哥哥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窥见他心底那些连月光都照不亮的、晦暗潮湿的角落——那些关于依赖,关于渴望,关于超出界限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妄念。
“嗯。”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只有一个音节,听不出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厉声质问都更让谢海安心悸。
接着,脚步声响起,沉稳而规律,是朝着厨房方向去的。
谢海安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慢慢滑坐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可胸腔里那片酸涩的淤堵并未消散。他抬手轻轻触碰被烫伤的皮肤,那片灼痛依然明显,但与此刻心里那阵尖锐的、无处遁形的慌乱和羞耻相比,□□的疼痛反而成了一种微不足道的转移。
几分钟后,脚步声再次靠近,停在门外。
“冰块。”纪深庭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刚才更低沉,带着一丝被夜色浸透的沙哑。
谢海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将门拉开一条狭窄的缝隙。温热潮湿的水汽氤氲而出,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门外那双眼睛,只伸出一只还在滴水的手,声音细若蚊呐:“谢谢哥。”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将一个用干净毛巾仔细包裹好的冰袋递了过来。指尖在潮湿的空气中短暂相触,谢海安猛地一颤——哥哥的指尖冰凉刺骨,甚至比毛巾里的冰块,更不带一丝暖意。
他像被冻伤般飞快地缩回手,紧紧攥住那个带着凉意的冰袋。
“早点休息。”纪深庭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说完,脚步声便再次响起,毫不犹豫地远离,回到了那片属于他的、谢海安永远无法真正踏入的寂静领域。
“咔哒。”轻微的关门声从主卧方向传来,像是一个明确的界限。
谢海安关紧浴室门,背靠着门板,脱力般缓缓坐倒在地。冰袋的寒意透过毛巾渗入皮肤,暂时镇住了烫伤的灼痛,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股不断蔓延的、冰冷的失落。
他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被毛巾细心包裹的冰袋。哥哥总是这样,沉默地、周到地履行着照顾他的责任,连这种细节都无可指摘。可这份无微不至里,却透着一种公式化的冷静,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他给予温暖,却吝啬温度;他提供庇护,却从不允许靠近。
浴室里还弥漫着沐浴露的香气和周雯留下的淡淡酒气,但谢海安却仿佛只能嗅到那一缕残存在空气中的、属于纪深庭的,清冽的烟草味和……那更深处的,无法融化的冰冷。
他蜷缩起身体,将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冰袋上,仿佛这样就能冷却心里那些翻腾不休的、滚烫而酸涩的念头。
屋外一片寂静。哥哥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个沙发,点燃了新的香烟,将自己重新埋藏进那孤独的、无人能解的迷雾里?
而他,被留在这片湿漉漉的、充满自身狼狈和秘密的寂静中。救赎遥远得像天边的寒星,而这深入骨髓的依赖,早已变成一种甜蜜与痛苦交织的、无望的煎熬。就像这冰袋,暂时缓解了表面的灼热,却让内里的寒意,更加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