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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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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无孔不入,周砚礼躺在病床上,看着营养液一滴一滴顺着软管流入自己的静脉。胃部的灼痛已经缓解,但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和空洞,却挥之不去。礼轻松守在一旁,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
“先生,医生说您需要静养,不能再……”
周砚礼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楚惊鸿的身影,想起他为自己冲泡咖啡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在阳光下教孩子们画画时温柔的笑意,想起最后一次争吵时,他眼中碎裂的光芒和决绝的泪水。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疼痛让他蜷缩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额上渗出冷汗。
“礼叔,”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把我的手机拿来。”
礼轻松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那只屏幕碎裂、许久未用的手机递给了他。周砚礼开机,无视了无数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径直点开了相册。里面存着几张他偷偷拍下的楚惊鸿的照片——在浮云坊忙碌的,在艺术空间和学员交谈的,还有一张很久以前,楚惊鸿窝在沙发里看书睡着了的侧影,阳光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安静美好得不像话。
他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屏幕上那张沉睡的侧脸,眼眶一阵酸涩。他曾经拥有过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却因为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愚蠢,亲手将他推开,伤得他体无完肤。
“礼叔,”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帮我……把名下所有不属于周氏家族的私人资产整理出来。包括那几处海外的房产和基金。”
礼轻松一愣:“先生,您这是……”
“照做就是。”周砚礼打断他,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眼神空洞却带着一丝决绝,“另外,帮我联系张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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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坊的深秋,带着一种清冷的宁静。楚惊鸿的生活似乎真的步入了一种新的“常态”。他规律地开店、授课、打理画廊,偶尔接受一些不涉及私人情感的采访。他甚至还报名参加了一个线上的艺术治疗师进阶课程,试图用更专业的知识来帮助艺术空间的学员们。
他看起来平静了许多,脸上也开始有了一点血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平静是多么的脆弱。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稍有不慎,就会碎裂,重新坠入那彻骨的冰冷和绝望之中。
他不再抗拒回忆,而是尝试着与之共存。那件小小的婴儿服,被他洗净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个木盒里,没有藏起来,就放在书架的角落。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需要背负着前行的重量。
这天下午,他正在三楼指导小雨完成一幅参加全市少儿绘画比赛的作品。小雨的画风比以前大胆了许多,色彩运用也愈发成熟。她画的是浮云坊的门口,梧桐树,暖黄的灯光,还有一个模糊的、在店里忙碌的温柔身影。
“楚老师,这里,”小雨指着画中店门口的一小片空白,“我想画一个风铃,可是总是画不好。”
楚惊鸿俯下身,握住小雨的手,引导着她的笔触:“风铃的形状要轻盈,线条要流畅,像这样……”
他的声音温和,动作耐心。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画面温馨而美好。
就在这时,助手小林有些犹豫地走了上来:“楚老师,楼下……有位张律师找您,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楚惊鸿微微蹙眉。律师?他并不认识什么张律师。他安抚了一下小雨,起身下楼。
一位穿着严谨、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站在店内,看到他,礼貌地递上名片:“楚先生您好,冒昧打扰。我受周砚礼先生的委托,前来办理一些资产转让手续。”
楚惊鸿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周砚礼……他这是什么意思?补偿?赎罪?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张律师,我想你找错人了。我和周砚礼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的资产如何处理,与我无关。”
张律师似乎预料到他的反应,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平静地解释道:“楚先生,请您先别急着拒绝。周先生委托转让的,是他个人名下的全部非周氏关联资产,包括四处房产,以及数个信托基金和投资账户,总价值相当可观。他唯一的条件是,这些资产完全由您个人支配,周家及其关联方不得以任何形式追索或干涉。”
楚惊鸿看着那份文件,只觉得无比讽刺。钱?他现在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这能换回什么?
“我不需要。”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请回吧。”
“楚先生,”张律师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周先生强调,这不是补偿,也不是赠与。他说……这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楚惊鸿愣住了。
“周先生说,”张律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委托人的话,“‘没有惊鸿,就不会有现在的周砚礼。我后来所拥有的一切,本就该有他的一半。如今我能还给他的,也只有这些身外之物了。’”
楚惊鸿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物归原主……一半……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还在热恋时,周砚礼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说:“等以后我赚了钱,都交给你管。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不分彼此。”
那时阳光正好,他们依偎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以为未来一片光明,从未想过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原来,他还记得。记得那些早已被时光掩埋的、幼稚却真挚的承诺。
可是,太迟了。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不是这些冰冷的资产可以衡量的。
楚惊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疲惫的平静。
“张律师,请你转告周先生,”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的东西,我不会要。过去的一切,无论是感情还是承诺,都已经结束了。请他……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说完,他不再看那份文件一眼,转身走上了楼梯。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苍凉。
张律师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文件收回公文包。他拿出手机,给医院里的周砚礼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周先生,楚先生拒绝了。」
医院病房里,周砚礼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字,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切的、早已预料到的痛楚。他缓缓放下手机,对一旁的礼轻松说:
“礼叔,帮我办理出院手续吧。”
“先生,您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
“没关系。”周砚礼望向窗外,天空是那种秋高气爽的湛蓝,却照不进他灰暗的眼底,“死不了。”
他需要换个地方。一个没有楚惊鸿痕迹,也没有周家阴影的地方。或许,只有彻底的远离,才能让彼此都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而在浮云坊的三楼,楚惊鸿站在窗边,看着张律师的车子驶远。他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触碰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微光曾短暂地照进他们各自寒冷的深渊,却终究无法融化那厚厚的冰层。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为这段关系画上句号。一个试图用物质偿还,一个用彻底的拒绝告别。
只是,那刻骨铭心的爱与痛,真的能如此轻易地两清吗?
答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