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五章：脆弱的联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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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叙白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这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烟是李肃“无意间”落下的，一个带着居高临下施舍意味的提醒。二十八小时。冰冷的数字像铡刀悬在颈侧。
桌上是摊开的空白报告纸，旁边放着李肃留下的、所谓的“参考材料”——一份精心筛选过的，关于“群体性癔症”、“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感知失调”的文献综述。对方想要的“满意且有说服力的报告”昭然若揭：一份承认自己精神异常、所有关于“共感”、“另一个世界”的论述皆为妄想的诊断书。
他不能写。这不仅是否认自己的认知，更是对链接那段那个真实存在的江添尘的背叛。那个刚刚从“导师阴影”的剧烈冲击中勉强稳定下来的弟弟。
“添尘，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加快速度”江叙白那边传来了一丝略带焦急的意念。
【知道了】
【继续】
江添尘的回应依旧简短、生硬，带着未褪尽的暴戾，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坚定。但这一次，江叙白敏锐地捕捉到，在添尘的意念深处，翻涌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那是针对李肃的。这让他稍感心安，至少，链接那头的风暴暂时平息了，他们没有在第一步就因内部崩溃而倒下。
然而，心安仅是刹那。几乎在江添尘意念落下的同时，一股尖锐的、如同无数细针同时刺入大脑皮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沿着共感链接悍然袭来！
"唔！"江叙白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香烟被捏得变形。他下意识地用手掌根死死抵住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
这不是情绪波动，这是……物理层面的干扰！
"棱镜"的干扰脉冲来了！而且强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添尘！能感觉到吗？干扰！】他立刻集中精神，试图传递警告。但意念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墙壁，被扭曲、被弹回，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杂音和更强烈的精神刺痛。
链接变得极不稳定，时断时续，清晰时能模糊感知到江添尘似乎在移动，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金属摩擦的噪音；模糊时则只剩下一片嘶嘶啦啦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空白，伴随着头颅欲裂的痛感。
他知道，江添尘此刻承受的干扰只会更甚。在衍生界那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这种干扰无疑是致命的，会严重影响他的判断、反应和隐藏。
怎么办？
他不能失去这条链接。这不仅是他们沟通的唯一桥梁，更是他确认江添尘安危的生命线。
江叙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阵阵眩晕和恶心感。他闭上眼，不再试图去"听"或者"说"，而是将全部意识沉入那片因干扰而变得混沌的"连接"本身。
他回忆起之前成功进行"共鸣测试"时的感觉，回忆起那种将自身情绪、意志高度凝聚，如同灯塔般穿透迷雾的状态。现在，他需要逆向操作，不是散发，而是……稳定。
他想象自己的意识是一个坚固的锚点，深深地扎入现实的基岩。任凭链接如何波动，干扰如何汹涌，这个锚点岿然不动。他将那份对江添尘的担忧、必须稳住局面的决心，以及来自李肃的最后通牒的压力，全部转化为维持锚点稳定的"重量"。
这不是攻击，而是守护。是告诉对方，无论链接多么微弱，我就在这里。
过程极其艰难，精神力的消耗如同开闸泄洪。汗水迅速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和后背的衬衫，脸色苍白得吓人。但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抵着太阳穴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如同一尊正在承受无形压力的雕塑。
门口的一名看守似乎察觉到他状态异常，走了过来："江博士？"
江叙白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思考。"
他不能被打断。
"操！"
江添尘一脚踹开挡在面前的一个空油桶，发出巨大的哐当声，在寂静的下水道廊道里传出老远。他不在乎了。
刚才那一瞬间袭来的干扰脉冲，像是一把烧红的铁棍在他脑子里狠狠搅动了一圈，让他眼前一花，差点从一处锈蚀的铁架台上栽下去。随之而来的，是链接那头江叙白传递来的、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稳定感"。
他知道，哥哥在努力维持着链接。这让他烦躁，却又奇异地……安心。
李肃……二十八小时……
那个名字和时限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心头。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所谓的"审查官"是用怎样一副嘴脸在逼迫江叙白。否认连接？那就是否认他的存在！一股暴戾的毁灭欲在胸腔里翻腾，恨不得立刻穿过世界去把那个叫李肃的家伙撕碎。
但理智（或者说，对江叙白处境的认知）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他不能乱。哥哥在那边承受的压力已经够大了，他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失控而加重对方的负担。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他强忍着脑仁一跳一跳的抽痛，凭借着之前江叙白通过链接传递过来的、关于这片地下管网结构的零星信息（虽然现在链接不稳定，那些记忆碎片却如同指南针），以及他自己在黑暗中磨砺出的本能，朝着一个推测中干扰可能会减弱的方向狂奔。
脚步声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混合着他粗重的喘息。伤口在奔跑中被再次撕裂，左腿的麻木感越来越重，但他不敢停。链接那头传来的"稳定感"时强时弱，如同风中残烛，这让他心头莫名窝着一股火——一股急于摆脱困境，不想再让另一边那个人如此辛苦支撑的邪火。
"呃！"又是一次强烈的干扰峰值，伴随着链接的瞬间模糊。江添尘脚步一个踉跄，手臂在粗糙的水泥壁上擦过，火辣辣的疼。几乎在同时，他听到身后通道拐角处传来机械关节转动的特有嗡鸣。
被追上了！
他猛地闪身躲进一个岔路口的凹陷处，屏住呼吸，握紧了从之前某个倒霉守卫身上顺来的高压电击棒——能量武器早没电了，这玩意儿是最后的物理手段。
链接在那瞬间似乎清晰了一丝，他能感觉到江叙白那边传来的、强烈的担忧和紧绷。
【左边。】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的意念，如同耳语般在他意识中响起。
是江叙白！他在干扰的间隙，捕捉到了某个关键信息并传递了过来！
江添尘没有丝毫犹豫，在机械守卫探出传感器的瞬间，猛地向左侧的狭窄通道扑去！那里有一个废弃的维护井盖，之前被他忽略了过去。
"砰！"他用尽力气撞开井盖，翻身滚入下方更黑暗、更狭窄的空间，同时反手将井盖拉回原位。
几乎就在井盖合拢的下一秒，上方传来了机械守卫扫描的滴滴声和能量武器蓄能的低鸣。它们失去了目标。
暂时安全。
江添尘瘫在冰冷的、积着污水的坑底，大口喘息着，恶臭的空气吸入肺中，却让他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清醒。链接因为距离和物理隔绝，干扰明显减弱了许多，虽然依旧不稳定，但至少那种针扎般的剧痛消失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链接那头，江叙白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但那"稳定锚点"的维持依旧没有放松，反而透出一股更深沉的、混合着疲惫与某种决绝的情绪。
决绝？
江添尘皱起眉。是因为李肃的通牒吗？那个混蛋……
【你那边？】*他传递过去一个询问的意念，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促。“李肃还在逼你？”
感受到江添尘那边干扰减弱，暂时脱离危险，江叙白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虚脱般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额头顶着冰凉的桌面，急促地喘息着。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之前过来询问的看守带着一名穿着白大褂、提着医疗箱的人走了进来。
"江博士，李审查官吩咐，鉴于您身体状况似乎不佳，请王医生为您检查一下。"看守的语气不容拒绝。
江叙白心中一凛。李肃果然时刻关注着他，任何异常都不会放过。这个检查，是关心，更是试探。如果他表现出任何精神或身体上无法解释的"异常"，恐怕等不到二十八小时，就会被立刻采取"措施"。
他缓缓直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疲惫但配合的浅笑："有劳李审查官费心，只是有些头痛，老毛病了。"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支被捏变形的香烟扫进抽屉。
王医生走上前，开始常规检查：血压、心率、瞳孔反应……
江叙白配合着，内心却高度警惕。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不能流露出任何因共感链接而产生的生理异常。
然而，就在王医生拿出一个便携式脑波扫描仪，准备贴电极片时，链接那头，江添尘带着询问意味的意念传了过来：【你那边？】【李肃还在逼你？】
伴随着这意念的，是江添尘刚刚脱离险境后，肾上腺素消退带来的生理性颤抖、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感，以及……一丝对他这边情况的、笨拙的关切，还有对李肃那抑制不住的敌意。
这些感觉通过尚未完全稳定的链接传递过来，虽然微弱，却足以让江叙白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呼吸也出现了一刹那的紊乱。
便携式脑波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代表数据波动的提示音。
王医生看着屏幕上瞬间跳动的曲线，推了推眼镜，看向江叙白："江博士，您刚才似乎情绪有些波动？"
江叙白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医生，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疲惫："想到一些研究上的难题，还有李审查官给的时限，确实有些焦虑。让您见笑了。"
他巧妙地将原因引向了李肃和报告压力，这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王医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仪器上很快恢复正常的曲线，点了点头，没再深究，记录了几笔便结束了检查。
危机暂时解除。但江叙白知道，他如同在走钢丝，任何一次共感的意外波动，都可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看守和医生离开后，江叙白重新看向那空白的报告纸，以及屏幕上倒计时的数字：27:41:03。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连接江添尘。链接依旧脆弱，但比之前好了一些。
【暂时应付过去了。】他传递信息，夹杂着沉重的压力感。【但李肃不会放弃。我们需要证据。能证明'连接'和'棱镜'存在的，无可辩驳的证据。必须在时限内找到。】
【你的安全第一。】
最后那句补充，让链接那头的江添尘沉默了一瞬。
江添尘靠在湿冷的墙壁上，消化着江叙白传递过来的信息。
证据……能证明他存在的证据……能打那个李肃脸的证据！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不堪的双手，还有身边那个同样沾满污迹的平板电脑。这玩意儿算吗？但怎么送过去？隔着世界……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平板。】他传递信息过去。【数据很多，有'棱镜'，有'彼岸花'，可能有……老头子的东西。】
【怎么传？】江叙白立刻抓住了关键。
江添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
【'节点'。你之前说的，世界最薄弱的'点'。】
【信标。你引爆它，我试试……硬闯过去。】
这个提议让链接那头的江叙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引爆信标强行扩大节点？且不说成功率，其产生的时空涟漪会引来什么根本无法预料！而添尘要"硬闯"，更是九死一生！
【太危险。】江叙白的回复带着明显的抗拒。【你的身体撑不住，而且'棱镜'肯定会监测到……】
【还有别的路吗？！】江添尘的意念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等着那个李肃把你当疯子处理？还是等着'棱镜'找到办法把我们俩都炸成灰？！】
链接两端，陷入了僵持。一个追求稳妥，不愿对方涉险；一个习惯冒险，认为这是唯一的生路。李肃的通牒像催化剂，加剧了这种分歧。
脆弱的联盟，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第一次显露出了源于性格和处事方式本质的裂痕。他们目标一致，但通往目标的路径，却充满了分歧与不确定性。
沉默在链接中蔓延，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心跳和呼吸声，隔着世界，微弱地共鸣。时间，正在一点一滴地流向那个二十八小时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