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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画皮鬼 ...

  •   电梯里隔音工程做得出色,外面透过玻璃打来的灯光就有了点如梦似幻的样子,在渐渐上升中给人的观感就好像隔着一个世界。
      愈韶有点恍惚,看着玻璃外的景象出神。
      电梯运行的速度虽然比不上某些直上直下的生死门,但还是很可观。
      等电梯“叮”的到了三楼,餐厅隐约传来的鼎沸人声和刀叉杯盘相碰的声音唤醒了愈韶这几天养成的古典制约,把刚刚的孤寂一扫而空。愈韶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没心没肺的样子,欢快地连吃了三盘东西,把什么忧思都抛到脑后了。
      吃完饭后就是已经习惯了的“各回各窝”环节,不过愈韶一掩上门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
      加载的界面不到三秒,好似三年一样长。入目便是孤零零的一个卡通头像,就是今天那个女生。
      愈韶不太熟练地翻了一圈,看到状态显示在线。
      有点难形容那一瞬的心情吧,就像是在人海里茫然四顾了一圈,赫然发现自己要找的人正好望过来。
      他高兴极了,手指在跳出来的键盘上点了个贴图发过去,又想发一段话,删删改改,最终还是只剩下了几个字:
      “身体还好吗?”
      对面已读,很快屏幕上就跳出了三个跳动的小点,显示正在输入。
      他躺着扑到床上,把手机举在脸上方,不幸被砸了个正着,又摸摸鼻子傻笑起来。

      对于隔壁正在上演的“小学生式恋爱”,谢必安他们并不知情,此时正把洗衣篮搬出来准备送到每一层楼都有的洗衣房。
      酒店的睡袍舒适柔软,正好能短暂代替一下中衣。两人都高,看起来就格外赏心悦目,尤其是支着腿坐在床上的时候。
      谢必安切着电视频道,把所有频道来来回回换了一轮觉得没意思,最后切了个鬼影实录。
      西洋人叽里呱啦的话他听不懂,只觉得先不提有没有鬼,能半夜睡进废弃精神病院的人都挺不一般的。
      红外线摄影机拍出来的画面绿油油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营造气氛,“沙沙”的电流杂音很重。然后他就看着其中一个抽屉忽然开合了几下。
      可能是因为睡在里面的主持人是凡人,这几个鬼特别猖狂。谢必安不知道凡人看到了什么,反正他是看到了几个穿着拘束服的死人对着门流口水。
      范无咎刚在浴缸放完热水,从浴室走出来走到他身后,弯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在看什么?”
      “看某些叶公好龙的凡人作死。”
      他是真的没办法理解探鬼的人目的分明就是去找鬼,真把人家惹火出来赶人了又吱哇乱叫是什么心理。
      范无咎贴着他耳根又啾一下,低沉沉地道:“不知道,找刺激吧。”
      屏幕里摄影机晃了几下,接着放了一段慢速重播。在凡人看来就是一道白影闪过去,在他们眼里就是高清且慢速地看某个恶心玩意儿在舔摄像头。
      谢必安关了电视说:“起来,我去洗澡。”
      范无咎低头碰了一下他的颧骨,又打开电视看鬼哭狼嚎去了。

      愈韶在小姑娘说要去睡觉、放下手机后勉强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后,他才慢半拍地开始回味他们在逃出后厨之前看到的那些鬼影,后知后觉地想起分析这些信息。
      关于那个小鬼是不是鬼王,其实很好分辨。
      鬼王大部分泛指法力较强或是一方鬼众的领头,他在刚当上鬼役时就听一些鬼神说,有些阴物会彼此拉帮结派,就像是狼群。
      鬼王就相当于狼王,可以驱使手下小鬼效力于己做事抓人坐享其成。而那小鬼显然并不是鬼王,因为如果真是就不用自己跑出来觅食,大可趁着蜀湘老板这个养鬼人不在,驱使手下鬼众助其逃脱。
      很显然,它是挣脱了,但是是自己挣脱的。
      对了,它腿还瘸了。仔细回想,像是被从大腿啃了一口,应该是被其他阴物所伤。毕竟一般人的嘴塞不下一条哪怕是婴儿的腿,但是如果是它生前就被咬,就有点细思极恐了。
      愈韶忍着怵回想了一下,伤口断面没有糜烂的迹象,就把后者排除了。
      ……所以它跟另一些鬼并不是一伙的,甚至可以判断为竞争关系,就像被猎户养着的独狼和本地的野生狼群之间敌对那样。
      他想通这些,勾来旅馆电话旁的笔记本,握着笔生疏地列出几个疑点。
      这小孩思路清奇,剑走偏锋:
      一:蜀湘老板养这小鬼养了多久,养来干什么的?
      二:鬼群哪来的?
      三:小鬼的来处?
      三个问题乍看之下只有一个跟“解决鬼群”有关系,但愈韶就是觉得有问题。最后他写写画画了一会儿,在第二条上面又拉出一条线,写:
      鬼群从哪来的,为什么会在这?
      凡事必先有因才有果,而鬼群在蜀湘大规模“驻扎”是果。
      关于第一条,他发信息问了谢必安,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谢将军-谢必安:“养来谋财的。”
      他划掉第一条,又在第二、三条上打了两个圈,打算明天开始查。事实上他这剑走偏锋的思路其实是当鬼差不可多得的好料子,在汇报的时候得到了谢必安的认可。
      “啧。”
      电话似乎被人捂了一下,谢必安模糊着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挂掉了。
      隔壁房间,谢必安按下终止录音的按键给范无咎看,把脸微微转开了些说:“你今天吃什么馊东西了?”
      一直往他身上靠。
      “没有。”范无咎下巴蹭在他肩头,嘴唇开合间碰在他颈旁。“我昨天……其实做了个梦。”
      梦的前半段是一处月光能照进来的窗下,光影交错间缠绵暧昧,从当时的感官上比任何五光十色都旖旎。
      那是一处石材雕就的窗,被岁月磨损的痕迹清晰可见,脚下的石砖也是。
      他记得那是很多年前,他们在查一件画皮鬼的案子。所谓画皮鬼顾名思义便是披着皮的鬼,可能是人的、动物的、甚至是任何能够附灵的东西,而且很难找出来。
      那座小村里有一半人都是假的,正巧逢了天狗蚀月的天象,全窜出来吃人了。
      那些画皮鬼难杀得很,没了一张皮就换一张,除非捏个躯壳当诱饵把鬼骗进来,可是杀到只剩画皮鬼王时,怎么找都找不出来。
      它很聪明,分得清哪些是猎物、哪些是伪装成猎物的诱饵。
      当时他就倚在一处废弃神庙的大柱旁,正好在那片光影下。本该在明处和他里应外合的人,如同他们计划好的那般推开了庙门。
      谢必安顶着捏出来的躯壳坐在了远一些的地方,半没的月光正好洒在他身上。
      “安兄。”
      那人面对着月光回答:“何事?”
      “就是叫一叫,”范无咎眯了下眼道。“太久没见,有点想了。”
      然后那人就突然欺身过来,距离拉得极近。过一会后,那人说:“人就在你面前,还需要想么?”
      画皮鬼王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在问话时语调永远只有很轻的上扬都跟某个真的很想的人一模一样。
      它能读出躯壳的记忆、进而模仿出那人生前的个性习惯,这也是它最可怖的地方。它要是想,可以伪装成某个人一辈子。
      范无咎说:“不用了,让我再抱一次。”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你”这个字。
      画皮鬼王不疑有他,依言靠近。
      它无数次用这个手法引诱人们上当。
      它或是穿着孩童、大多时候是年轻女子的皮,在某个性她或他的人毫无防备抱上来的时候骤然发难,一瞬之间吸光人的血气,再从仍留余温的怀抱里站起身来。
      这次面对它的却是一声震荡魂魄的铃响,和生生钉进灵脉的铁链。
      它扯着谢必安的嗓音,却因为格格不入的怪异让人,或者说让范无咎感到厌恶:“为什么?我模仿的不像么?你就不怕,这是真的他?”
      画皮鬼王本身实力不强,只靠着伪装的本领勉强被划进鬼煞的范围里。
      其他的鬼煞,是譬如至少四百年修为的鬼王或是二十人以上、存在超过十年的复灵体。
      范无咎静了很久,说:“连真实的脸都不敢用,本将军为何需要怕你?”
      他现出本相,业火燃起时眼里也流动着金光,和那些舞动的火光映在一起。
      “因为你模仿的确实不像。”
      谢必安的本灵为了假作魂飞魄散好让画皮鬼王顺理成章穿了他捏出的皮,从假死后就一直睡着,此时才真正现出了身。
      “哪里不像。”谢必安亲手烧掉了那张画皮,垂着眼问。窗外的月亮正慢慢恢复,朗风清辉洒满了地,泼开一地细碎的银。
      他们事先没有对暗号,心通也在几十天前断了,因为已经猜到画皮鬼王能够完全伪装成别人的样子,应当是有能力窥视记忆的。
      所以他们的计划就成了一场冒险,赌范无咎能不能认出是不是真的他。
      这时是真的劫后余生,也是真的许久未见。
      范无咎是有点想人了,伸开手臂把人抱了个满怀。
      他没说话,但还是因为心通被谢必安听了个透彻。
      范无咎想,是哪里不像呢…
      可能是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实在太熟悉,所以稍微不一样就能察觉出来。
      也可能是因为每次自己叫对方时,那人的第一句话永远是“我在”。
      “谢大将军。”
      “我在。”
      我一直在,在你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缓声说着这些,一边细密吻着谢必安颈间喉前。
      后者任他磨蹭了一会,在暖热的痒意里眯起了眼:“事情办完再说,明天还要去地检署。”
      范无咎下床关灯,在躺下前说了句晚安。
      “晚安。”
      是夜,有皎月清辉影影绰绰地照进了谁人的梦。

      往常愈韶其实要比两位将军醒得早一些的,不过鉴于愈小朋友昨晚兴奋得直到凌晨才睡着,加上谢必安又起得格外早,这项常态就被打破了。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抬手摸了一下后颈发尾。
      ……出了薄薄一层汗。
      可能是旅馆提供的浴袍保暖能力极佳,或是存在感实在很强吧。
      谢必安啧了一声,走进浴室里去了。他再出来的时候套着还没扣上的衬衫,有水珠顺着脖颈的线条滑下来。
      范无咎刚起,顺手勾来吹风机插上电示意他把头发吹干:“起这么早?”
      “太热,醒了。”
      某人轻轻哦了一声,然后放下吹风机走到窗边拉开了简单贴上护城符的厚帘——
      整夜半敞着的窗外吹进来一丝无辜的凉风。
      谢必安:“……”
      他勾了下手指,窗帘上的符又把厚重的布料压回去。
      范无咎正想说什么,就被一句“住口”掐了。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挑起已经垂了掀、掀了又垂的窗帘,指了指窗外的天空。
      都市高楼的一方天空间,正好有一排大雁远远飞过,成了一排“人”字。
      入秋了。
      “早安。”

      由于知道两位将军有其他事要办,愈韶发了条讯息就往蜀湘走。他细细探过一圈,发现仓库外墙的符还在,顺手撕下来了。
      女工读生请假在家,他就肩负了早上把大门打开、点亮各处电灯的工作。大白天的日光透进来,亮得令人安心。
      愈韶开了厨房的灯,跟厨子打了招呼后就往厕所去。
      蜀湘的厕所小小一间,托高的蹲坑挺卫生的,水箱上还放着空气芳香剂。他呼吸间却闻到股非常淡的臭味,想着什么时候叫打扫的员工清一下下水道。
      来吃早餐的客人陆续进门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到了中午才想起这件事,拉住拿着拖把的大妈:“阿姨,厕所洗手台下面那个下水道好像有股臭味,您跟我去看一下。”
      清洁大妈:“别诓我,上礼拜才掏过,很干净的。哪来的臭味?”
      说着还用拖把墩了两下地板。
      愈韶也不急:“您跟我看看就知道了嘛,要是有什么我帮您搞。”
      清洁大妈这才念叨着过去看,向其他人要来了螺丝刀后撬开下水道:“看啊,连头发都没,盖子都是新换的哩。”
      她闻了两下空气又说:“哪有什么臭味,小伙子你闻错了吧?”
      愈韶连忙道歉,送走人后又回厕所闻了一圈,最后趴下来嗅了下水道口。
      ……臭味确实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顿时提起了心,知道这臭味可能不是什么东西烂在里面,而是阴物的气息。可它若有若无,微不可察,闻起来不像是有东西躲在下面。
      他从排水口缝隙里塞了张简易的照明符下去,现成的那种。
      嗖的一下,符纸燃起一片亮堂的火光,照亮了底下刚换的管线。
      管道里没东西。
      他又掏了一张,这次是探查用的符,原理跟谢必安的罗盘挺像,不过只能用一次。这种符如果在一定距离内有会散出阴气的东西,对应的符文就会起燃,对他们这些法力修为不够的小鬼差是个好东西。
      愈韶把正方形的符放到地上。
      符纸上分别在四个角用不同法咒勾画着“妖”“魔”“鬼”“怪”四字,另外三条边上写着“死物”“残念”“复灵体”,剩下一边留白代表“以上皆非”,再往里的符文是所在方位和远近。
      过了一会儿,符纸冒出青烟,出来的结果很令人迷惑。
      写着“死物”和留白的地方烧了一个洞,距离显示很近,但是没有方位。
      外面突然有人敲门,扯着把烟嗓吼:“里面的吃席呢?老子都憋出病来了,数到三,给你爷爷爬出来!”
      愈韶飞速收了符纸:“不好意思万分抱歉,刚刚水管漏水在修,地上湿滑请您小心点哈,再给我十秒,我这就出来。”
      说完挺机灵地往地上用肥皂盒无声地泼了些水,然后点头哈腰地道歉。
      水既圆了谎,也洗去了符纸燃烧过后的焦痕。
      那个暴脾气的哼了一声,重重地关上门进去了。
      挺着啤酒肚的男人进厕所后蹲在洗手槽边趴下来,嘟囔了句,探头往排水口里看。过了一会再出来时提着电话:
      “没问题哈,前几天通水管的是咱自己的人,没露。”
      愈韶正好听到,猛地打了个激灵。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其实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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