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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丹元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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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周遭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彼此间无声涌动的心绪。
直到踏入清心峰结界,狐宴昭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你第一面。”
狐宴昭脚步微顿:“怎么认出来的?”
——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用神识搜寻你的灵力波动。你的灵力气息,早已刻入我的骨髓,只要泄出一丝,纵使相隔万里,我也能找到你。
宴殊凛在心回答,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因为师兄紧张时,总会下意识将一只手藏于袖中,紧紧攥住。而且,你假笑时,左边唇角会比右边上扬一分。”
狐宴昭觉得难以置信,他天衣无缝的伪装,竟会败露在如此微小的细节上。“有此习惯者世间不乏其人,我的容貌也与昔日截然不同,你如何能断定是我?”
“因为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宴殊凛的目光沉静而专注,“是与世间所有人都不同的存在。”
狐宴昭感到一阵荒谬:“这算什么答案?”
宴殊凛却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狐宴昭只得换了个问题:“所以,带我回青松阁,也是你故意的?”
宴殊凛坦然颔首。
“………”狐宴昭心情复杂难言,既有对自己自以为是的自嘲,又对眼前这个执拗的师弟生不起半分脾气。
半晌,他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事已至此,便如此吧。”
他举步欲行,衣袖却是一紧——宴殊凛再次牵住了他。
“怎么了?”
宴殊凛将自己半掩于廊下的阴影里,声音低闷:“大师兄……今夜,还与我同寝么?”
一如幼时,每当他做错了事,或心有不安,便会这样将自己藏进阴影,总能引得狐宴昭心软怜惜。
狐宴昭心下微软,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动作熟稔如旧:“别担心,你并未做错什么。”
“大师兄……”宴殊凛抬起眼,眸中情绪翻涌。
周遭仿佛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唯余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与交错的呼吸声。暧昧的气息无声蔓延,将两人笼罩,熏人欲醉。
几乎是下意识的,狐宴昭向前倾身。他们本就离得极近,这一下,鼻尖几乎相触,唇瓣间仅存一线之隔,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对方身上传来的、令人心悸的体温。
宴殊凛喉结微动,不受控制地低下头,想要再次攫取那近在咫尺的温软……
“吱吱吱!吱吱吱!”
灵鸟尖锐的啼鸣不合时宜地炸响,骤然打破了这旖旎迷离的氛围。
宴殊凛面无表情地扫去一眼,神色看似与平常无异,但那冰锥般的视线让身为灵禽的它羽毛瞬间炸起!
“吱?!”它惊恐地瞪圆了一双绿豆眼,慌忙将口中玉牌吐出,头也不回地扑棱着翅膀逃之夭夭。
经此一扰,狐宴昭骤然清醒大半。他伸手凌空接过玉牌,失笑道:“这傻鸟,溜得倒快。”
他将玉牌抛给宴殊凛:“快看看吧,小二子。”
这声久违的称呼,让宴殊凛眼底的失落瞬间被一丝几不可察的甜意取代。“好,大师兄。”
然而,当灵力注入玉牌时,宴殊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怎么了?”狐宴昭凑近端详那玉牌。
宴殊凛的目光不经意掠过狐宴昭近在咫尺的纤细脖颈,喉间发紧,声音微哑:“这不是连清榆的传讯牌。”
玉牌光华流转,映出的果然不是连清榆的面容——竟是宗主贺溪亭。
影像中,他们素来温和的宗主脸上再无半分笑意,眉峰紧锁,显得异常凝重:“凛儿,速来主殿,有要事相商。”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沉重。能让贺溪亭敛去笑容,绝非寻常。
他们即刻动身,重返主殿。
“宗主,何事?”宴殊凛直接问道。
贺溪亭示意他们坐下,沉吟片刻,方缓声开口:“南疆边境,与凡世接壤的繁华之地,近日涌入大批魔修。如今……已是尸横遍野,傀儡横行。”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重若千钧,清晰地道出了局势的严峻。
“那……”宴殊凛与狐宴昭几乎是同时开口。
话音撞在一起,两人俱是一怔,不由侧首看向对方。
狐宴昭率先失笑:“噗,我们这默契……”
贺溪亭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是啊,狐九小友与凛儿确是默契非凡,不愧是……凛儿亲口承认的第一位‘故人’。”
这话听着,似乎别有意味。
宴殊凛不欲在此话题上深究,将话锋引回正事:“宗主,那今日宗门内发现的傀儡一事,该如何处置?”
贺溪亭揉了揉眉心:“只能暂且搁置。南边事态更为紧急,关乎无数生灵。”
他放下手,神色肃然:“此次任务艰巨,经各宗商议,需派遣修真界真正的中坚力量前往。决定派出——上一届青云榜的榜首。”
青云榜,源于百年一度的青云大比,凡年岁十六至百岁者皆可参与。而上一届,恰是群星璀璨,竟有六人并立榜首。
宴殊凛敏锐道:“连清榆也去?”
“不,她身为一派掌门,已不属此列。”贺溪亭摇头,“所谓中坚力量,指的是各宗门内,除却宗主、掌门、长老之外,实力最为强横的核心修士。”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宴殊凛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凛儿,此次由你,连同魏清歌、边唯,一同前往。”
狐宴昭脸上的浅笑渐渐淡去。
当年的六位榜首:狐宴昭、宴殊凛、连清榆、魏清歌、边唯,以及……张秋池。
躲了两年,终究还是要面对“故人”了。他心下自嘲。
宴殊凛一直留意着狐宴昭,见他神色微黯,便悄然在案几下伸出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
狐宴昭回神,偏头看他:“嗯?”
宴殊凛没有说话,只是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他的指节。
贺溪亭将二人互动尽收眼底,轻咳一声,问道:“凛儿,那这位狐九小友……”
“他与我同去。”宴殊凛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贺溪亭点了点头:“可。”他接着道,“此行凶险,你们稍后去一趟丹元殿,寻一位丹修同行,以备不时之需。”
“是。”
离开主殿,返回清心峰的路上,狐宴昭一直垂眸不语。
宴殊凛自然知晓缘由——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张秋池,那个被誉为丹道天之骄子的小师弟,本应是丹元殿不二的继承人,却最终身陨道消。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靠近,用身体的温度告诉狐宴昭,至少,还有他在身边。
狐宴昭将头轻轻靠在宴殊凛的肩上,良久无言。
直到熟悉的路径映入眼帘,他才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面……快到秋池住过的地方了。”
宴殊凛“嗯”了一声,手指缠绕上他的一缕发丝,无声陪伴。
又是长久的沉默。
“殊凛,”狐宴昭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说……秋池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来青松阁?”
“他明明有那么好的炼丹天赋,留在丹元殿,前途不可限量……”
“为什么……要放弃丹元殿下任掌门的尊位,来这里?”
“如果他不来……他现在,应该早已功成名就,平安顺遂了吧……”
他像是在问宴殊凛,又像是在叩问那段无法挽回的过去。
宴殊凛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发麻。他知道,张秋池的死,是狐宴昭心中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可他不知该如何抚平。
“大师兄,”他只能更紧地握住狐宴昭的手,低声道,“那些都过去了。”
狐宴昭闻言,极轻地笑了一下,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怅惘:“我也想……让它过去。”
可那些刻骨的伤痛,早已深植于心,无法自愈。只需一丝相关的引子,便能让他心痛如绞。
“大师兄……”
狐宴昭深吸一口气,强行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对宴殊凛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没关系,只是……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他抬手指向前方云雾缭绕处,转移了话题,也像在为自己打气:
“看,丹元殿……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