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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应该像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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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屏住呼吸,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李明华被她突然逼近带着强烈探寻意味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垂下眼眸,避开那灼人的视线,真的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这个在她看来颇为奇怪的问题。
  石桌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袖传来,片刻后,她眉头微蹙,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困扰和一丝抵触:“感觉……很不自在。”
  “真的?” 唐晓宁的眼睛瞬间像点亮了两盏小灯笼,明亮得惊人。
  因着她这一句话,刚才那股郁气仿佛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泄了大半。
  “嗯。” 李明华肯定地点了下头,语气坦诚得近乎直白。
  她的眉心蹙起的纹路显示出她对此的困扰:“仿佛时刻被人暗中窥探,一举一动皆在他人眼中。连口味偏好这等小事都被他人探知得一清二楚……”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恰当的形容:“……毫无隐私可言。这并非令人舒适的相处之道。”
  唐晓宁心里那块沉甸甸的、名为“醋坛子”的大石头,轰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快。
  她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扬起来,但面上还要强行绷住,故意撇了撇嘴,鼻子里哼了一声,装作一副勉为其难批评教育的口吻:
  “哼!算你还有点警惕性!还算明白好歹!我还以为……”她故意拖长音,眼风瞟着李明华。
  唐晓宁:“我还以为你真被人家那几句甜甜腻腻的好话、几碗精心熬制的甜汤就给轻易收买了呢!那也太没出息了!”
  “不会。” 李明华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糖衣包裹的炮弹,亦是炮弹。”
  她用了一个战场上的比喻,简洁有力。
  唐晓宁被这个生猛又贴切的比喻一下子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媚的笑意。
  “对!说得太对了!就是糖衣炮弹!
  明华你得时刻警醒,坚守阵地,可不能缴械投降啊!”
  她像个指挥若定的小将军,挥舞着手臂,语气激昂。
  笑过之后,她心里那点刚刚放下的不放心又悄悄冒了头。
  她的眼珠转了转,再次凑近李明华,这次声音压得更低:“那……明华。”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跳莫名又快了几分:“你觉得……什么样的……呃,‘关怀’,才算舒适,才不算‘炮弹’呢?”
  这个问题问出口,她自己先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却又忍不住期待李明华的回答。
  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常年行走江湖、心思大多用在剑术和谋略上的女侠来说,显然有点超纲了。
  李明华明显地愣了一下,蹙起眉头,陷入了这个陌生概念的艰难思索。
  她无意识地用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思索片刻,她才不太确定地开口,语速比平时慢了许多:“至少……不该如此刻意,令人徒增负担和防备。”
  她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寻找合适的参照物,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石桌对面的唐晓宁。
  就在这一刻,她的目光恰好落在唐晓宁因为刚才别扭地练习步法又气鼓鼓地一番折腾而微微散乱的发髻上。
  一枚小巧精致的珍珠发簪斜斜地插在鬓边,眼看着就要滑落下来。
  几乎本能反应,李明华没有任何犹豫或多余的思考,自然而然地抬起了手。
  唐晓宁只觉眼前光影微动,一缕带着练功后属于李明华的薄汗微潮气息在靠近。
  她甚至没能看清动作,只感觉到鬓边传来轻柔的触感。
  带着薄茧的指尖,还在不经意间擦过她耳廓上方敏感娇嫩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李明华修长的手指,极其灵巧而稳定地将那枚摇摇欲坠的珍珠发簪轻轻抽出,又稳稳地重新簪进她乌黑的发间深处。
  指尖甚至顺势帮她捋顺了鬓角几缕不听话的碎发。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流畅自然,仿佛日升月落般理所当然。
  “……应是……” 李明华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唐晓宁甚至能感受到她说话时轻微的气息拂过自己额前的刘海。
  李明华的目光专注在自己刚刚簪好的发簪上,似乎在确认它的稳固,脸上没有任何狎昵或暧昧的神情,只有一种完成了一件顺手小事后的平静,纯粹得如同在擦拭自己的佩剑。
  “……如同帮你簪好发簪,只是顺手而为,无需刻意多想,亦不期待任何回报。”
  唐晓宁整个人都愣住了。
  刚才所有的调侃、试探、强装的不在意,在这一瞬间被冻结。
  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鬓边被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如同被火星燎过,灼热感迅速蔓延开,烧得她半边脸颊都滚烫起来。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李明华近在咫尺的侧脸。
  看着那线条清晰而干净的下颌,微微颤动的长睫,认真思索后得出结论时微微舒展的眉心……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失序地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完全要挣脱束缚。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脖颈迅速涌上脸颊,耳垂更是烫得要命。
  刚才因为柳依依而升起的种种烦躁、酸涩和不快,在这猝不及防的亲密触碰下,在不知不觉间不仅消散得无影无踪,反而被一种更柔软、更温暖、更熨帖心扉的情绪无声地包裹、取代。
  “哦……顺、顺手而为啊……” 唐晓宁猛地低下头去,想要把滚烫的脸颊藏起来。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慌乱。
  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垂在身侧的衣带,将那精致的丝绸绞得皱成一团。
  李明华帮她簪好发簪,目光在她发髻上停留了一瞬,确认无误后,便坦然地收回了手。
  她坐直身体,脸上没有丝毫羞赧或异样,反而因为觉得自己刚才想到了一个颇为贴切的比喻来解释“舒适关怀”,眉宇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嗯,便是如此。”
  她的语气平淡,纯粹是在陈述一个认知上的结论。
  唐晓宁偷偷抬眼瞄她,正好捕捉到李明华脸上那点“解决了难题”般的纯粹坦然。
  李明华的那份坦荡,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刚被撩拨起的旖旎念头。
  随之涌上的,是一种混杂着好气又好笑的无奈感。
  她的李女侠啊,在某些方面,真是……真是迟钝得像块榆木疙瘩!
  唐晓宁几乎要在心底呐喊出来。
  她恨恨地瞪着李明华平静无波的侧脸,真想立刻扑上去,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或者干脆敲开她那颗只会思考武功和战术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构造!
  是对感情一窍不通的顽石吗?
  “好吧,‘顺手而为’……” 唐晓宁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她近乎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词。
  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忍不住向上弯起,露出无奈弧度:“你定的这个标准……啧,还挺高的。”
  她意有所指,目光瞟向柳依依离去的方向。
  至少,柳依依那一套充满目的性的精心设计,肯定是远远达不到李女侠这“顺手而为”的境界了。
  李明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眼底流露出“你懂我”的赞许。
  她觉得,唐晓宁似乎总是能精准地理解她那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想法和感受。
  这种默契,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而此刻,月洞门后那片浓密的芭蕉叶阴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庭院石桌旁的这一幕。
  柳依依抱着那个沉重的托盘,并未真正走远。
  她亲眼看着李明华那样自然地伸出手,那样专注地为唐晓宁整理发鬓、簪好发簪,动作轻柔得近乎呵护。
  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唐晓宁在那一刻骤然泛红的双颊、慌乱低垂的睫毛和掩饰不住的小女儿娇羞神态!
  那种毫不刻意、浑然天成的亲昵,那种无需言语便自然流露的默契与亲近,狠狠砸在柳依依心上,将她之前的执着和幻想砸得粉碎。
  原来,不是恩人不喜欢被人关怀,不喜欢被人记住喜好……
  她攥着托盘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嵌进木头里,发出闷钝的裂帛声。
  心头涌上的巨大落差和冰冷的绝望感,密密匝匝地扎进她的五脏六腑。
  对比她自己那份费尽心机的关怀,却始终只能被推开、可能还会被厌恶,眼前这一幕的讽刺和残酷,几乎让她窒息。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呜咽出声,口中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一股强烈的不甘由心底窜起。
  凭什么?!
  柳依依紧紧盯着庭院中那对身影,眼中最后一点水光被急速涌上的阴鸷和偏执取代。
  她不会放弃!绝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相信水滴石穿,相信只要她付出足够的真心和努力,总有一天,女侠冰冷的心会被她焐热,会像看唐晓宁那样……看她。
  她猛地转身,裙裾带起一阵冷风,抱着托盘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回廊阴影里。
  庭院里,阳光正好。
  刚才小翠失手砸碎的花盆碎片已被默默清扫干净,只余空气中一缕若有似无的泥土和花根气息。
  唐晓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鬓边那枚被簪得妥帖的珍珠发簪,嘴角那抹无奈的笑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