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新租客 ...
-
“十二块五，姨给你取袋子。”
王娟从沾满发黄胶带的玻璃货柜里扯出一个小塑料袋，两只手抻着袋子，脑袋却偏在一边错过苏望频频往门外看。
苏望也跟着别过脑袋看了一眼，刚出冬的水地其实还灰蒙蒙的一片，早晚都冷，就这会儿太阳照得高，外面金灿灿一片。
朦胧光晕里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从又接近的行李箱滚动声来判断，苏望知道又是那人。
从他收拾东西出门，行李箱就从大院门前溜了一圈，他拐弯出了巷子，又碰见了一回背影，直到现在，他东西买完准备回去了，这人还在转悠摸索。
一整个过程苏望全都目睹，就没见这个人主动向谁问过路。
吃的全都扔进了袋子，苏望刚掏出手机要扫码，一只手捂上了收款码，王娟眼睛还是瞅着门外，听着滚轮声越来越远，眉头攥了攥。
“少要你五毛，你去给那小孩带个路。”
苏望其实原本就想着待会出门去给指个路，可惜出手没王姨快，他笑着点头应承下来，扫了码付了十二块五，人悠悠地刚跨出门槛，身后就有人再催了。
“人又要进巷子了！你麻利点！待会不去馆子洗盘子吗？”
苏望这才想起今天下午五点还有兼职，步子顿时急了起来，幸好前面的人在摸索路，走几步就会停下来抬头看看，苏望很快就追上了人。
那人似乎也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可就是不转脑袋回头看，黑色卫衣将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连裤子和行李箱都是朴实无华的黑色，个子没苏望高。
这人不是水地人。
那只露出来的手抓着拉杆，几乎白得能反射扑下来的光，水地这边的水没那么好，海拔也不算低，太阳直呼呼烤下来的人没这么白。
“同学，要帮忙吗?”
苏望单从个子判断，这人肯定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叫同学最恰当。
慢吞吞的步子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截停了下来，像是忽然被苏望的声音按了暂停键，苏望的步子也猛然一顿，眉头轻轻一挑。
前面的人没说话，也不回头，整个人裹着黑衣服在太阳底下灼烧，苏望提着袋子的手一紧，往人跟前去走，脚下故意弄出了动静，不至于将人再吓到。
他迈出步子停到了行李箱的一侧，脑袋微微往旁边探去，口罩遮住了大半长脸，没遮掩起来的皮肤上有些红痘，但是整个人很白，像是他在工地上腻子粉掺了水泥的那种灰白，白得让人揪心而不是羡慕。
头发不是水地一中的标准，凌乱的刘海又藏住了眼睛。
等苏望靠近时，那人才微微抬高了一点脑袋，头发很轻，细微的动作就将一双眼睛释放出来，虽然没有直视他，就算戴着卫衣帽遮着太阳，那双眼睛也很闪，
苏望重新问了一遍，为了更好地进行下一步的交流，他在话的末尾了加了一句。
“我是水地一中的，这边出租屋又多又杂，我们会更熟悉一点。”
这话果然起到了点作用，那双眼睛缓慢地转动，最后很小心地去看苏望，在察觉到苏望也在看他后，整个人又重新缩了回去。
苏望的耐心总是在做这些琐事时变得无比多，他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手里的塑料袋里，却发现自己除了泡面就是火腿，实在没有一个好当见面礼的小零食。
等他再抬起头时，旁边终于有了动静，嵌在拉杆上的手终于卸了下来，表现得很匆忙，可实际动作和以往一样的缓慢，慌乱地卷起卫衣袖子，露出另一只手以及紧握在手里的手机。
“清学嘉园小区右拐小巷379号……”
苏望看到熟悉的地址，心道真巧，对着人点点头，“这人留的的像是快递地址，你是要在这边长住吗？”
苏望步子跨得小，身后的人速度也无法和他并肩，于是趁着他开口破冰的间隙，苏望转头将行李箱拉了过来。
沈献几乎在箱子脱离掌控的下一秒就想去组阻止，可是前面的人一直在迁就着他，拿走行李箱也是好意，伸在半空的手重新藏回了袖子里，沈献轻轻点头，走了两步才发现前面的人看不到他的反应，于是又闷着声说了嗯。
379号在巷子的最里面，是同一时期出租房最早落户的，以前都是大平房，后面还会有几亩玉米地，水地一中迁过来之后，这一片的房子都搭了二层，一层住人，二层出租出去给学生住，形势一片大好，但是这片也越来越乱。
“你要是长租，以后打车直接跟司机说水地一中对面新农区，379号在最里面，你让他往里面开。”
沈献落后苏望半个肩，步子不算快，沈献急促的心跳慢慢平缓了下来，见苏望回头看他，他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箱子拐了弯，被苏望拉上了沙石路，滚轮摩擦的声音让沈献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苏望起先没有察觉到，走了一段时间发现身边的人频频看向身边的行李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滚轮碰撞着碎石，有几颗小石子被挤在一边，崩到了沈献的鞋上，沈献紧紧盯着滚轮，心也像是卷在滚轮里一样，越转越快，呼吸在他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急促了起来。
胸腔里塞了一个不断鼓气的气球，在即将爆炸的下一秒，刺耳的声音瞬间消失，连带着气球也瘪了气，沈献抬起头，察觉前面的人没有停下步子，自己也还在缓慢行走中。
苏望拉着行李箱把手，整个箱子脱离地面，回头看到沈献微微张开的嘴，笑着解释道：“就在前面了，提着不吵。”
其实他们又拐了一个巷子，走到了尽头才到了379号，看着紧闭的大门，沈献意识到房东可能不在，而自己还没有拿到钥匙，他下意识想让苏望先走，谢谢还没说出口，见苏望从口袋里掏出门禁卡，开门推门放行李动作一气呵成。
“房东下午回来，门禁钥匙你要等下午才能拿到。”
苏望放下行李，发现门外没动静，再转头发现这回凌乱的刘海亮出了眼睛，或许是小巷子没光，一双眼睛不再神采奕奕，只算是看向他时尚且有情绪。
苏望丝毫不受影响，倚在大门上，身体往一边侧了侧方便沈献进来，声音在冒冷气的长道里回着音。
“很巧，我也是379的租客，苏望。”
379号和其他廉租房没什么区别，以前是半口字型大平房，中间没铺水泥地，种着点韭菜辣椒，后来也只是在原有房型上加了二层，分了六间房一个小厕所，苏望在上楼右拐第二间，到房间之后他没急着关门，留神着楼上的动静，最后看着沈献走进了他对面的屋子。
苏望的屋子不大，深灰水泥地填满了这块方正的空间，三面墙没有白得让人小心翼翼，四处留下着胶带和挂钩的印记。屋子里添着一张床一张长桌，床足够大，苏望几天前支在床角的折叠桌还没倒。
他简单将长桌上的书规整了一下，等整个房间看起来还算顺眼才拉开了长桌前的窗帘，对面的屋子依旧紧闭，但竟然这么早就开了灯。
昏黄的灯光微微泄出窗帘，时不时还能看到蓝色窗帘微微地抖动，看起来也是在收拾东西。
苏望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三十二，去宜水差不多要十分钟，苏望没了过去打招呼问名字的打算，拿了手机和耳机就准备走人。
门被打开，乳白平整的瓷砖上却突着一块黑影，苏望弯下腰将东西捡了起来。
棕黑的盒子外面写完了洋文，但是通过包装的图片来开，是一盒巧克力。盒子下面还压着一面纸，平平无奇的白纸融入地面，要不是一阵穿堂风翘起纸片，苏望可能都不会发现。
纸片上落着弯弯曲曲的字，写得极快也极抖，索性字不多也够官方，苏望很快就认了出来，
“谢谢指路，巧克力很好吃——沈献。”
水宜是离一中最近的饭店，小两层，有包间，前几年走的是高端餐厅路线，做的都是些离不开牛羊鱼虾的大菜，后来发现实在做不下去了，借着地利，一楼改成了快餐小店，二楼做了十几个小隔间，成了三块一小时的自习室，老板定位还是不太行，自习室一周没几个人上去，倒是快餐小店开起来了。
苏望在水宜兼了两份工，人少的时候负责在后厨洗菜洗碗，下午到饭点时会在前面帮着点餐，他的情况老板也清楚，就周末能来，工资自然也开得不高。
“小望！上人了昂！”
苏望应了一声,麻利洗了一把手，重新换上了服务员的黑色长衫，套上围裙就往出走。
在三三两两的学生里面，苏望一眼就看到了缩在角落位置的沈献，衣服没换，还是整套的黑色，连口罩也没摘下来。
苏望撩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抽走前台上的菜单径直走向沈献。
“要吃点什么？”
苏望的声音不大，几乎在下一秒就能融进嘈杂的人声中，可是座位上的人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要大，黑色的身影一抖，手松了力，手机摔在桌子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手机还亮着屏，苏望只是扫了一眼手机，将目光重新放到了沈献身上，看着沈献匆忙抓回手机，按了息屏键，才抬头和他对视。
“要吃点什么吗？”苏望将菜单推到沈献面前，两人的目光相互交错，苏望没从这人眼中看出一点在这里遇见他的惊讶，他甚至觉得这人已经忘记了他。
这人依旧没说话，黑色卫衣里探出一只手指，极其随意地指了一个稍贵却又量小的套餐，苏望尊重个人意愿，准备拿菜单走时，发现这人盯着他欲言又止。
这人眼中出现了除慌乱和冷漠以外的第三种情绪，犹豫，稀奇却又合乎常理。
“还有什么事？”
“想问……”
声音干涩得有些轰鸣，还没说两个字就像是没了力气，苏望收回了眼中探究的意味，将眼睛移向手里的菜单，整个身体却微微倾斜好能听见沈献后续的话。
“请问一下，旁边一中什么时候能进去？”
果然，没了眼神的注视，耳边的声音大了起来，虽然还是有些颤抖。苏望又一次确信了他不是水地人，普通话太标准了，没有水地的一点口音，可能是转校生？
从外地转来水地？
“一中周六进不去，周天下午七点半有晚自习。”
座位上的人点了点头，看眼睛就知道实在很礼貌的微笑，可能是一楼灯开得足，他的眼睛又明亮许多，“餐台有免费的绿豆汤，要我帮你盛一碗吗？”
沈献很快点了点脑袋，但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摇摇头，最后指了指菜单上的北冰洋。
吃饭的人就这么一波，苏望后面又点了几桌就回了后面去洗碗，拿着洗好的盘子出来时不自觉的往角落瞟了一眼，人已经走了，但是桌子没人收拾，他上前带走了空盘子和汽水瓶。
北冰洋汽水的瓶盖里面一般都有扫码抽奖的二维码，上面吩咐将瓶盖收起来后面对奖，苏望在四处找了一遍，没找到瓶盖，想来是沈献随手扔到了哪里，他没再注意，又回了洗碗房。
